分明不過這麼一扭頭的時間,他臉上的情緒倒竟然變換得極快。
方才的那些沮喪、失落、哀痛和強裝出的淡然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微微透粉的兩頰和明顯帶着壓抑喜悅神色的眸光。
他見我回頭,先是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才帶着點傻楞楞氣息開口問:“此話……當真?”
那模樣有十足傻氣,全然不見傳聞之中那點天才仙君的模樣。
當然,也與諸多诋毀裡的形象截然不同。
我有片刻遲疑。
又在心底做了幾番心理準備,才終于勉強将眼前幼犬似的人與模糊記憶裡的形象聯系到一起。
當真……稀奇。
不知怎麼地,我總覺此刻我面前的申時衍,背後不知何時,竟多出來條來回晃蕩的大尾巴。
狼狗似的。
我于是就下意識地勾了唇角。
發出點輕笑的聲響。
在四周寂靜的雪地裡,那聲音實在清晰。
申時衍又眨眨眼,歪着腦袋,蹙眉思索半天,才終于頗難為情地,又憋出來一問。
“你并非他乾勢,對嗎?”
這是自然。
其實照我這性格,若是換上旁人多次一問,定是要叫我嗆上幾句的。
然而,我堆到嘴邊的嘲弄言語,終是在對上申時衍那微紅眼眶的瞬間,又悉數被我自個兒咽了回去。
不行,再這般過分作弄,隻怕當真要叫他傷心了。
這般想着,我灰溜溜轉開已然在他臉上來回打量幾回的視線,故作鎮定道:“我并非他乾勢,也不是這幫小娃娃們的母乾。”
我話音才落,便聽見申時衍笑了。
起先隻是“噗嗤”一聲,而後便愈演愈烈,漸轉成一連片強自隐忍着、極其克制的喜極而泣。
他伸起那隻帶着染血紮帶的手,捂住雙眼,扭過頭去,避開我的視線。
本沒想将人弄哭的我“哎”了聲,立時手忙腳亂地去翻袋中的巾帕,想掏出來給眼前的人擦個淚。
卻先瞧見了他擡手時,小臂上露出的那一片猙獰創面。
我于是一下想起來,約莫二三十年前,我曾在宗門外撿過個不會說話的小跟班。
他魔氣纏身,容顔盡毀,身上的瘡疤好了又爛。
我撿到他時,他仰躺在離亂葬崗十裡地的山坡下,疼得連提劍自盡的力氣都沒有。
唇瓣哆嗦半天,好容易才讓我聽明白,他是想求我給他一個痛快。
那時我醫術初成,善心大發,說什麼也不肯。
于是就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救起了人。
隻是起先我醫術不精,用錯法子,雖替他解了手上的魔氣,卻也給那處留了塊永世無法消解的醜陋創面。
我頗不好意思,一咬牙,隻好說若是他日後破相讨不着道侶,便可來懷清宗找我索賠。
再不濟,我替他說媒去。
他當然也沒理我。
隻低頭瞧着那醜東西看了半天,而後“撲騰”一聲,鑽到藥池裡繼續泡着去了。
那之後又過了三年、五年,抑或更久的時間,具體多久,我已記不太清。
但總歸,我眼見他一點點轉好,幾乎就快能露出本來容顔。
直到某個極平常的日子,他不告而别。
我尋了許久,卻仍連他半點蹤迹都沒。
一切痕迹幹淨得,幾乎要讓我以為,過去那麼多時日,都不過是我的錯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