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在書桌後,手中狼毫筆尖懸停,墨迹在宣紙上暈開一片暗影。窗外細雨敲打芭蕉發出清脆的聲音,卻掩不住他眉宇間凝重的寒意。
書房内,四壁懸挂着嶺南地形圖,每一處關隘、水道都用朱砂細細标注。案頭堆疊的密信如山,最上一封赫然寫着:“楊堅于黃河建船,日夜趕工,船體形制似為渡江之用。”
“ 黃河建船?”宋缺冷笑一聲,指尖輕叩桌案, “劍指嶺南,楊堅倒是心急。”
他擡眼看向跪在堂下的宋令。宋令年約三十,面容清瘦,眉眼間透着精明幹練。他是“令行禁止”四大管事之一,主管對外事務。此刻正低聲禀報:“閥爺,本月從各地運來的精鐵、糧食均已入庫。另外,屬下在巴陵幫處獲知一條消息——楊堅恐大軍來犯。”
宋缺眸色一沉,冷笑道:“連小小巴陵幫都知道他要打來了,楊堅統軍不過如此!”
他站起身,負手踱至窗前,目光穿透雨幕,似要看盡嶺南山河,“宋禁!”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書房角落。宋禁身形瘦削,面色蒼白如紙,腰間懸着一柄無鞘短刀,刀身泛着幽藍寒光。他是四大管事中專司秘諜與死士的“禁”字管事,掌管宋閥最隐秘的力量。
“閥爺。”宋禁的聲音沙啞如刀刮鐵鏽。
“告知天聽堂,盯緊私通隋軍之人,掌握動靜,先不要打草驚蛇。”宋缺轉身,眸中寒芒乍現,“隋軍踏入嶺南界的那一刻,就是他們去地下等楊堅之時。”
“是 ”
宋缺又問道:“慕容氏那邊,如何了?”
宋禁從袖中取出一卷密報:“慕容氏上月暗中與隋軍使者接觸三次,送出的密信中提及嶺南布防圖。”
“呵,”宋缺唇角勾起一抹譏诮,“慕容氏在嶺南一百多年,也是老牌門閥,如今卻甘願給楊堅做雞犬。”他指尖輕撫案頭一柄未出鞘的長刀,語氣森冷,“既如此,宋某隻能殺雞儆猴了。”
宋禁跪下令命,身形如鬼魅般退下。
三日後,慕容氏祖宅燃起大火,火光映紅半邊夜空。宋禁率死士潛入,将慕容氏嫡系盡數誅殺,。
翌日清晨,宋缺在書房中收到密報:“慕容氏的姻親陳氏拒絕了隋朝的招攬,休了慕容氏女。”他合上密報,指尖輕敲桌案,眸中寒意漸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峻的笑意。
“宋行!”他喚道。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男子應聲而入。他是四大管事中的“行”字管事,主管宋閥軍務與侍衛,腰間佩一柄重劍,步履間隐有金石之聲。
“閥爺。”宋行抱拳行禮。
“傳令下去,三日後設宴,遍請嶺南門閥與江湖幫派。”宋缺淡淡道,“就說宋某有要事相商。”
三日後夜幕,宋閥大寨内燈火通明,廳内,宴席擺滿長案,珍馐美馔琳琅滿目,卻掩不住空氣中彌漫的肅殺之氣。嶺南各大門閥家主、江湖幫派首領齊聚一堂,卻無人敢動筷——堂前案上擺放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正是慕容氏家主。
侍女、仆從們身着素色衣衫,步履輕盈地穿梭于席間。她們低眉順目,手中托盤穩穩托着酒菜,動作整齊劃一,仿佛經過千百次演練。無人交談,整個大寨内落針可聞。
廳外,仆從們手持燈籠,分列兩側,為陸續到場的賓客引路。他們的步伐如尺量般精準,每一步都踩在固定的節奏上,仿佛一支無聲的軍隊。燈籠的光暈在夜色中搖曳,映照出他們冷峻的面容,宛如雕塑般毫無表情。
柳卿卿打量大堂内外,心中感歎:“都說宋閥以軍法治家,果然名不虛傳,整個大寨宛如軍營。她又想起幫内的宋漪漣,宋閥管理如此嚴格,她一個宋氏小姐如何淪落到落月鎮為妓?其中是否有蹊跷,若是向宋閥貿然揭開,隻怕一個不好惹禍上身”。
宋缺一襲玄色長袍,緩步走入廳中。他的目光如刀,掃過衆人,最終停在慕容氏人頭前:“諸位可知,此人為何而死?”
廳内鴉雀無聲,唯有燭火搖曳,将衆人的影子拉得修長而扭曲。
“私通隋軍,出賣嶺南。”宋缺聲音冷冽,“楊堅大軍将至,欲奪我嶺南山河。諸位都是生在嶺南,長在嶺南,如今家園将受侵犯,父母妻兒要被隋狗欺淩。難道隻願引頸待戮?今日宋某請諸位一聚,就想問問諸位––可願與宋某共守家園?”
“宋閥願為嶺南流盡最後一滴血!”宋缺拔刀出鞘,刀鋒直指北方,“諸位,可願同行?”
他話音未落,廳外忽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宋行率三百鎮嶽衛列陣而入,鐵甲森森,刀光如雪。
廳内沉寂片刻,随即爆發出震天吼聲:“願随閥爺,共抗隋軍!”
宋缺收刀入鞘,眸中寒意盡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凜然戰意:“好!今日起,嶺南上下,同仇敵忾。楊堅若敢來犯,必叫他有來無回!
廳内燭火搖曳,宋缺掃視衆人神色各異的臉,在柳卿卿妩媚多情臉上一頓繼而看向他人。他收刀入鞘,轉身走向主座,擡手示意:“諸位,請。”
宴後,柳卿卿立在睚眦号甲闆上,望着江心被雨水攪碎的月影。身後傳來木屐輕響,她不必回頭便知是範先生。
柳卿卿指尖劃過樓船弩窗,金屬的寒意滲入骨髓:“先生,您覺得宋缺赢面幾何?”
範先生展開輿圖,朱砂标記的關隘如血痕蜿蜒:“自來戰争都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論天時,楊堅雖擁三十萬大軍,但中原連年戰争,土地荒蕪,糧食欠收,且糧草轉運嶺南需走三千裡棧道,十石糧至多存三石。反觀宋閥,巴陵江兩岸屯田百萬畝,今秋新稻已入倉。”
江風忽烈,柳卿卿任由裙裾翻飛,道:“地利更不必說。飛雲峽兩岸絕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瘴林沼澤遍布南嶺,隋軍重甲騎兵寸步難行。”
“至于人和——”範先生微笑道,“宋閥主斬殺慕容氏後,嶺南各大門閥和七十六幫會已歃血盟誓。如今嶺南軍民一心,宋閥天時、地利、人和俱備,隻要指揮得當必會獲勝。”
柳卿卿輕笑,将一枚青銅算籌釘在輿圖上的飛雲峽:“先生那我們這次押宋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