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熙恒望着眼前這人。
一身灰褐色的粗布短打,娃娃臉小個子,腰邊短刀入鞘,看上去機敏又靈活。
“這邊人多眼雜,我們去樓上說。”娃娃臉眼神示意了下附近的望春樓,暗示他去二層包間。
池熙恒直覺對方眸中的焦急與驚喜不似作假,略一遲疑便跟了上去。
望春樓傍水而依,雕檐映日,畫棟飛雲,遠近聞名;它菜品豐盛物美價廉,尤以湖鮮為最,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進入大堂,四方開闊,八仙桌角被磨得溜光。
此刻不是飯點,小二正倚在柱旁發呆,聽見動靜,趕忙擡頭招呼:“二位客官,歡迎歡迎,來點什麼菜?”
娃娃臉擺擺手:“二樓天字号房,上兩壺好酒,其他的一會再說。”
池熙恒拾級而上,開始在心中猜測原身到底是個什麼身份,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便被推門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
好家夥。幾個手持棍棒刀劍的勁裝武夫,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小子!抹這麼黑!怪不得找不到你!”
一個看上去像是領頭人的國字臉徑直走過來,上下打量着池熙恒。他個頭高大,面容硬朗,十分幹練有神。
不過我這黑皮果然是假的啊,我說怎麼前兩天洗臉還褪了點色。池熙恒默默吐槽。
他略一沉吟,便裝作無奈地吐苦水:“害!這不是情況所迫,總要僞裝一下。”
“所以你這些天呆在吳家,找到什麼線索了嗎?”旁邊瘦猴似的人突然插話詢問,鷹隼般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池熙恒。
池熙恒心中咯噔一聲,暗道:我才穿越來多久,天天光顧着喂馬幹活了,哪知道你們要找什麼線索?
但他不能慌,便撿起最近發生的事問,岔開話題:“千面神偷蕭隐你們認識嗎?”
“蕭隐?”國字臉皺起眉頭,“他也在吳家?”
“對,就在昨天被吳家剛回來的吳佩桃設計抓住了,這會被困在府裡。”池熙恒點點頭,編得煞有其事,“他除了黃金,還盜取了吳家的賬本。”
瘦猴一點就通:“你的意思是,這個賬本和郭寂的事有關?”
好,套出一個人名。
池熙恒不動聲色,再接再厲,繼續胡謅:“對,偷了幾本賬本倒也不算什麼。關鍵他被捉拿時,吳佩桃還特意大聲說出來。”
國字臉陷入回憶:“吳佩桃這人我知道。聽說之前隔壁镖局有一隊新人,送貨時被劫船的埋伏,死了大半,剩下的勉力逃到岸上也都以為活不成了。結果她帶領一幫人來接應,不僅把貨搶回來還反殺了水匪,是個彪悍的。”
一旁有人冷笑:“這女人在外頭行商搞得風生水起,斷然不會說無用的話。看來她這是懷疑府内還有人盯梢,在請君入甕啊。”
“隻是這蕭隐要偷賬本幹什麼?他應該是受人之托,莫非賬本有異?”
瘦猴不語,隻是一味地沉思。
池熙恒已經大概猜到原身的身份,應該就是這個镖局的一分子。隻是他還有些不明白,郭寂是誰?他們暗中潛入當地知府家中,到底要查什麼?
還沒等他再探,便被娃娃臉拉過來,給他塞了一副卷軸。
“苟哥,這是長明哥生前托我轉交給你的,之前就想給你,後來一直沒找到機會。今天我把它帶過來了。”娃娃臉認真道。
池熙恒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喚自己,道了聲謝,随後便輕輕展開畫卷。
竟是一副人像圖!
畫中有兩位少年郎。
一位劍眉星目,席地而坐,核桃木茶桌上放着新熟的綠醅;另一位行容懶散,長身玉立,折了一條新柳正在編花環,後者赫然便是池熙恒。這兩人均錦衣玉帶,衣擺流雲,端的是一個吞花卧酒,悠然自得。
落款題着“折柳條邊酒半瓯,春山倒向玉杯流——郭寂贈”。
看着這幅畫,仿佛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微風,清都山水,煦色韶光。
池熙恒心中倏地湧起難以遏制的苦悶與傷懷,這情緒太痛太快令他喘不過氣來。他以為是原身殘念作祟,強自按壓下去,隻是面上還留有一絲悲戚。
“長明的畫……”
國字臉隻湊過來看了一眼,便紅了眼眶别過頭去。
“你們下一步打算怎麼做?”一片靜寂間,池熙恒突然開口。
瘦猴看了他一眼:“原本我們的計劃裡不包括你,但你半月前突然找到我們,言明你是郭寂好友,關于他亡故一事有了線索。”
他頓了頓,接着道:“說實話,我原本是不太信的。我們滄龍镖局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在正道口碑極好,與官府更是無冤無仇;所以最初我們都傾向于仇家洩密,勾結山匪将他暗害。”
“但現在看來,這玉溪知府大有問題。”
“苟哥,你能找個機會接近那個蕭隐嗎?從他口中探探。大哥之前放過他一次,與咱們也算有些淵源。”娃娃臉突然想起來。
國字臉聞言尴尬撓頭,嘟囔了一句:“這,其實是他溜得太快,還會換臉,我後來沒找着他。”
衆人:……
“叩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小二殷勤道:“各位客官,上好的玉溪春來了!這玉溪春啊,是我們望春樓的特色酒,隻有在這冬末春初時才有……”
黃銅酒壺傾倒,琉璃盞滿溢瓊漿,傾斜間酒釀芬芳。明明是上好的珍藏,吃來卻仿佛還不如畫中的那一碗綠醅……
池熙恒摩挲着杯盞,決定從心而行,按照原身既定的軌迹走,查探郭寂的死因。
于是他應下來:“好,我想辦法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