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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惠山鎮。
官道旁的槐樹泡發了根,稗草在溝渠的淤沙上刺出黏膩的綠鏽,濕漉漉的蟲卵在泥間浮沉。
身穿水藍色煙羅軟紗的女子将碗遞出去,直起腰輕輕歎了一口氣。
單薄瘦削的老媪卻沒有立刻拿走,她粗糙的手上爬滿了風霜的褶皺,幹癟的嘴唇哆嗦着:“謝……”
女子微怔。
這是今天最後一碗粥。
此刻粥棚前的百姓散去不少,隻偶有兩三不懷好意的還在盯着車架,但也都被四周森嚴的護衛震懾住。
“殿下,回去吧。”
來人身姿颀長,步履輕緩優雅,月白衣衫映着春晖,眉眼如畫。此刻他溫柔地看着女子,唇邊漾出一抹淺笑。
女子點點頭,邁步向一旁停駐的華蓋沉香馬車走去。
車身四面絲綢裝裹,紫篷金頂,錦簾以蜀中冰蠶絲為緯,穿綴南海淚珠貝。馬車緩緩駛過街巷,碾過地面塵灰。
青年溫聲詢問:“殿下可是有心事?”
車内靜谧無聲。
少頃,才有一道有些溫吞的女聲:“先生,今年的淩汛為何如此嚴重?以往這時候并不會形成大面積的水災。”
“許是去年冬天太冷,浮冰過厚;又或是上遊淤泥堵塞,水位增高。”青骢馬鬃上的五色續命縷迎風微揚,青年不疾不徐道,“玉溪本就河道彎曲,天災無常,殿下不必過分介懷。”
“隻是我看到那些災民有些傷心,尚且富庶的玉溪都是這樣,那更偏遠些的地區該怎麼辦……先生,您常教我‘知行合一’,我已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卻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人間。”女子的聲音裡透着些遺憾與向往。
“殿下尚且年輕,一定有機會踏遍這萬裡河山的。”青年的目光透過馬車的重重簾幔,仿佛在隔空給予對方鼓勵。
女子聽聞此言,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隻是輕輕抿了抿唇。
她從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塊瑩透純淨的和田玉。
這塊玉通體溫潤,質地細膩,白而不耀,精光内蘊。隻是此刻已被打磨成上好的玉佩,主體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藥,不張揚,不豔麗。
溱與洧,方渙渙兮。
贈之以芍藥。
說不上是玉配人,還是人襯玉。
女子想象了一下青年戴上的場景,臉頰微微紅了,她猶豫着開口:“先生,後日便是你的生辰,我備好了……”
卻被對方溫和有力地打斷:“還未來得及向殿下請辭,我那日許要回一趟連州,祭拜故去的爹娘。”
女子一愣,有些焦急地争取:“先生,那隻收下這……”
“明月。”
低醇冷淡的嗓音如山泉淙淙,甚至帶了一絲縱容的寵溺,卻讓女子倏地噤聲。這是他們間的約定,若是無法改變的事,對方便會不再喚她殿下。
馬車依然在緩慢地行進,氣氛卻突然凝固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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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樓的會晤終于結束。
在一頓飯之後,大家已經是稱兄道弟的關系了。國字臉臨走前還依依不舍地拍着池熙恒的肩,囑咐他一個人在龍潭虎穴千萬要小心。
還有人說他這名字“二苟”雖窩囊,人卻不窩囊,是條好漢。
池熙恒好笑地應着,估摸自己怕是一直要頂着這名字了,也不知未來有沒有機會改一下。
他的采購清單上還有一份三小姐點名要吃的桂花藕糕。這時節,附近都沒有人家做的。也就隻有惠山鎮一家專做各式花朵類的糕點鋪子,有去年的月桂存貨,可以現制一些。
池熙恒特意多買了一盒,就是為了嘗嘗跑這麼大老遠的買到的東西有多好吃。
不過,果然用料純粹就是新鮮。
桂香與藕香巧妙地融合在蜜湯裡,糯米細膩粘稠,一咬開汁水四溢還有拉絲,甜度剛好,讓人口齒生津。
值!
他幸福地品味着面前的藕糕,特意找了一家茶水鋪子坐下,打算吃完再走。如果有尾巴,怕是要因為惬意舒展而搖個不停。
正巧,一輛馬車從他跟前駛過。
一隻瑩白纖細的手挑起錦簾,車上女子神色怅然地望向遠方,透露出一些失意的落寞。
二人視線恰好對上一個瞬間。
池熙恒驚愕地睜大了眼,手中藕糕一個沒拿穩啪嗒墜地。
這……
這不是梁同玉嗎???
她也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