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瑤光閣。
金紗羅幔帳低垂,紫檀雕螭紋拔步床上鋪着芙蓉織錦毛氈,魚嘴銅爐中散發着袅袅甜香。
榻邊女子長發垂腰,雲絮質地的素緞寝衣流淌着珍珠母貝的光澤,未系緊的淺櫻色領口微敞。
“公主,快更衣吧。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依梅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自從南巡回來之後,公主一直悶悶不樂,也不知道中途到底發生了什麼。明明後日便是裴先生的生辰,之前雀躍着說要送出的和田玉卻仍在寝宮。
女子終于開口,隻是語氣仍然有些低落:“我可以不去這個晚宴嗎,我不想挑選驸馬。”
依梅年長她幾歲,清楚她的心事:“聖上已經幫殿下把親事拖後了兩年,現下延無可延了。”
民間許多女子及笄之年便會嫁人生子,身在皇家已是一種幸運。
但又何嘗不是一種不幸。
女子沒說出口的是,她知道父皇雖然是個好父親,卻依然需要她來進行權力之下的聯姻,以此把握朝局。或許會盡可能按照她的心意,但本質上還是無法改變自己将與一個完全陌生之人共度餘生的事實。
她還沒有看過錦繡河山大好風光,便要永遠嫁作人婦終生困守于深閨宅院之中了嗎?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為她請來師長教授知識學問,讓她睜眼看這個人間?給予後卻又要收回,那還不如從一開始便學習什麼《女訓》《女戒》。
她突然有些恨。
目光怔怔地望着一旁疊好的便裝常服,在心中慢慢浮現了一個瘋狂又驚險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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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的石榴裙掀起赭色漣漪,笙箫弦樂與酒樽滿盞聲同鳴。
宮宴緩緩拉開序幕。
池熙恒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版皇帝,不免悄悄多看了幾眼。
出乎他預料的是,對方并不像電視劇裡演的那般威武精幹,反而有些儒雅緘默,透出點沉而不頹的文氣。
明黃常服上的盤金繡團龍簇擁着玉帶鈎,織金雲肩垂落的流蘇輕晃。
但皇帝不用說話,底下有的是人說話。
這不,很快便有一位年輕臣子自薦上來彈奏古琴曲。
聖上頗感興趣地允諾了。
梁朝尚文好樂,這種宴會類似現代年會上員工表演節目,其實沒什麼大不了;但今天這個局,來的人都知道是為了什麼,他這麼做很明顯就是為了自薦。
池熙恒不認識他是誰,聽着殿内琴聲悠揚,此人也勉強算一表人才,便問一旁的鄭元濟:“他希望大嗎?”
誰知鄭元濟卻搖搖頭:“他是寒門出身,雖說驸馬人選不限,但這些年過去官階一直再難寸進,應該希望不大。”
池熙恒懂了,這人隻是來露個臉,最終還是需要選有投資價值的。
之後又陸陸續續上了好些人,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讓人眼花缭亂。
有說自己幼時便醉心于畫技,此番特地描摹了一副我朝山河圖的;還有進獻自己耗費多日雕刻的木雕,并聽說公主喜好特意附了一套玲珑白玉棋的;更有直接表白以“明月”作詩,話裡話外暗示自己家中沒有妾室,會一心一意對公主好的……
這些年輕權貴們毫無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個人魅力,如同開屏的雄孔雀。可惜上首坐着的明月公主眼底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池熙恒都快看累了,他望了一眼吃得正歡的齊曜,又扭頭打量着認真分析評估競争對手的鄭元濟:“元濟,你怎麼不上去?”
鄭元濟一邊觀察一邊說:“我應該已經在陛下的考量範圍之中了,所以上不上無所謂。其實我更關心公主的想法,如果能有機會與她交談就好了。我一定能成為公主心目中的理想人選。”
池熙恒:……
勸不動啊勸不動。
又過了一會兒,池熙恒坐得昏昏欲睡。
古代的自薦表演實在乏善可陳,而且正常人也不會有耐心看完全部的年會節目。
玉罄擊響的瞬間,他忽然一個激靈清醒了些,卻發現上首的公主都不見了,這些人怎麼還在才藝接龍。
于是他決定出去透透風。
邁過翠竹荷月的玉屏,視線陡然變得開闊起來。隻是白玉長廊每隔幾步便站着一名侍衛,經常有過路的宮人上前對他見禮。
人太多了,池熙恒隻想找一處僻靜的地方小憩。
他便順着一條沉積着苔藓的青石闆小道走。
新月斜挂,樹影婆娑。
微風拂過宮牆上的銅鈴,驚起瓦當上打盹的夜枭,周遭靜寂無人。
結果還沒過多久,就來了一個穿着桃紅綢襖、形迹慌張的小侍女。
池熙恒一開始以為對方也是出來透風摸魚的,隻是業務不太熟練。
結果再仔細一瞅,他樂了——這不是梁同玉嗎?
二人正好擦肩而過并對視了一眼。小侍女飛速低下頭去,一聲也沒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