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眼神空洞,仿佛還沉浸在那天的回憶之中,聞言慢慢回過神來,卻搖了搖頭:“那日我帶出去的都是府中的老人,大多幹了十年往上。若他們都要提防,我真的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至于其他人,那會兒本就是傍晚,大部分都在家中備飯。事後我也問了管家和其他下人,他們都說沒有出去的。”
鄭元濟眉間的褶皺就沒松開過,聚在一起散不開似的。
他愈發明白為何他爹最近回家天天愁雲慘淡的。
“夫人,您介意我們将那天一道出去的人都叫來問問嗎?”池熙恒突然開口。
楊夫人怔了怔,随即答應:“當然可以,我幫你們喚過來。”
很快便有五人到場。
分别是楊夫人身邊的丫鬟、随侍和管家。
他們這些天應該經常被叫來問話,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驚慌害怕的,有煩躁不安的,還有看上去心态如常似乎無所謂的。
池熙恒言簡意赅:“各位方便說一下楊琮失蹤那刻,自己正在幹什麼嗎?”
丫鬟春莺最先回話:“我與春柳都跟在夫人後邊,當時我手裡拿着之前買的兔子燈和一些吃食。琮少爺失蹤時,東面突然傳來一陣巨響,不知道是什麼炸了。我受到的波及最大,耳朵都是嗡鳴的,眼前一陣發暈。待再往前頭看時,琮少爺就不見了。”
春柳點點頭補充:“我也是,我與春莺站位相近,我那時候在買糖糕吃。琮少爺失蹤時,我們沒有聽到他的呼救聲,所以以為他還在原地。後面第一時間想趕去,但很快就被人流沖走,約莫幾息功夫才逐漸平息。”
兩名随侍與管家似乎就更不相幹了。
管家施明解釋說自己主要負責清賬付錢,基本都與夫人公子間隔很遠。當時他自己也想買個花燈回去給家裡的孩子玩,所以沒有一直盯着夫人那邊。被巨響驚出一身冷汗猛地向前看去時,小少爺已經不見了。
随侍安遠與安福則是表明聽到巨響時,第一時間以為有刺客或襲擊者,他們的目光聚集在各個巷道口,但是沒有看到其他人出入。之後就是夫人和侍女們的尖叫,他們想立刻趕去時被人流阻斷。
每個人的說辭似乎都毫無破綻。
但這就奇了怪了,如果沒有人,難道一個大活人會憑空消失嗎?
梁同玉剛想張口詢問這裡面有沒有人去過怡香院,或者與平陽縣相關,就被池熙恒不動聲色地輕輕按下,對她搖了搖頭。
她雖不解,卻也沒有再問。
反倒是之後,池熙恒和鄭元濟又喚來府内的其他家丁,旁敲側擊地詢問了案情相關五人的作息嗜好、人際關系等等。至于祖籍與家中人口,二人則是向楊夫人尋來他們的賣身契約,逐一核對詳細信息。
梁同玉一邊觀察一邊學習,感覺自己隐隐約約摸到了一些查案的門道。
真正的證據不應該從口中得出,意想不到的動機往往潛藏在表象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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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晚,宮燈亮起。
楊夫人邀請三人留下用飯,他們正拒絕之際,門扉推開——
楊繹回來了。
他靴底還混着塵土與青苔,帽翅垂落的流蘇纏着幾縷白發;绯色官服下擺掃過庭階露水,整個人也透着歸家後濃濃的疲憊。
鴻胪寺卿主要負責各界來使的朝貢、宴勞和送迎事項,最近正是南蠻北狄入京之際,他忙得飛起,已經幾天沒睡過什麼好覺了。
楊繹隻簡單地看了一眼,便猜出事情的大概經過。他自然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的三人,包括改裝後的明月公主。
但他沒說什麼,隻是淡淡道:“都留下來吧。”
楊繹生得濃眉大眼,本是顯年輕的長相。鄭元濟此前一直在京城,又托楊老爺子的督學之福,自然和他們經常碰面。然而他卻驚訝地發現,不過幾天沒見,此刻的楊繹卻仿佛老了十歲。
他眼窩深陷,目光中滿是血絲;兩道溝壑自鼻翼斜切入唇角,幹裂的下唇還結着血痂。
鄭元濟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楊叔……”
楊繹搖搖頭,卻沒有第一時間談及他兒子失蹤一案,反而将目光轉向池熙恒:“熙恒,定遠侯有沒有跟你們說什麼?”
池熙恒一愣,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繹看他沒有回答,隐約猜到了什麼。
他嚴肅起來:“最近盛京不太平。南蠻來的是三王子,此人一直是野心勃勃的主戰派;北狄派來的則是他們的大祭司……這個人我看不透。兩邊休戰了十幾年,對面休養生息之後隻怕更會卷土重來。”
“他們此行名為朝賀獻禮,實則是窺我大梁基底;且行事多不羁豪放,這兩天已經發生了好幾起沖突。”
“未來盛京必然風雲詭谲,你們要多加小心。”他先說完了國事,才輪到家事,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恸,“包括琮兒的這件事,我不知道是誰幹的,但時機太巧了。”
“若真是蠻夷人……隻能說盛京已經不安全了,我府内可能也被滲透。琮兒也……”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但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三人還沒開口便先被這消息砸暈了。
鄭元濟險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艱難開口,嗓音滞澀:“叔,你是說可能會開戰?”
楊繹搖了搖頭:“不好說,可能是我杞人憂天了。最近琮兒失蹤後了,我一直在想這些事,但應當沒到時候。”
在場三人頓時松了一口氣。
其實他們也才不到二十的年紀,沒有經曆過一點戰亂;便是武将世家的後代,也不過放到邊塞曆練幾年,恐怕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鮮血。
但楊繹沒說的是,或許未來終有一戰。
梁朝這些年重文輕武,可就他近幾日的觀察來看,蠻夷厲兵秣馬,一刻不歇。若最終真的開戰,隻怕是一場浩劫。
“總之你們行事當心。”楊繹猶豫了下,還是看向梁同玉,“公主亦要保全自身,千萬珍重。”
他似乎還有話對她身後的人說。
是誰嗎?是父皇嗎?
他的情緒太複雜,梁同玉分辨不出來,隻是遲疑地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