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甲上以黃金紋出流雲飛羽，是晉國護衛宮禁的禁軍——隼衛獨有的甲胄。相比尋常軍隊的簡樸肅殺，守禦平葭宮的隼衛力求張揚華貴以彰顯公室尊榮。這樣的甲胄，穿在那幾個身姿挺拔的少年郎身上，更襯得他們器宇軒昂，英武不凡。

但即便是金光熠熠的鎏金甲，也比不上他們眉眼之間那意氣風發的神情來得耀眼。

今日正輪到左儀衛巡視南坊。

隼衛分為十二支，其中左、右儀衛自來是世家子弟們的曆練場，封将拜相的各位大人們，年少時無一不在其中任過職。這些在左儀衛中任職的少年，是有理由驕傲的。

作為國君親衛，隼衛本不負責繁城守備，但左右儀衛卻有在平葭宮附近的坊市輪巡之責。說是輪巡，不過也就是使這些少年們有個機會可以招搖過市，其宣威之意重于實際。

同往常一樣，走在最前頭的是淳南雲氏的少主雲奂。他個頭最高，昂首闊步，雖然衆人職位相同，卻叫他走出了高人一等的架勢。

燭兒贊歎一聲：“雲少君今日看起來還是這麼威風。”

端木舒翻了個白眼：“那家夥天天耀武揚威的，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麼。”

燭兒捧起臉：“我聽說雲都尉在君上面前正當紅，等到今年冬狩，岑氏的少主升離左儀衛，雲少君就是君上點定的領衛呢，可不該得意麼。”

雲奂的父親雲遏如今任巡祤府都尉，巡祤府統領着守衛國都與近畿的八翼府軍，雲遏自是君上的心腹重臣。

“那也不過是一時的榮寵，雲氏突然就被從南郡捧起來，哪見得就是好事？保不齊雲奂以後還得收拾包袱，灰溜溜回他的淳南老家去呢。他那南郡口音，說不定就是為這留的。”端木舒的目光略過雲奂，往隊伍中翻尋。

這時，緊跟在雲奂身後的雲屏放慢腳步，湊到走在隊尾的少年身邊，歪頭說了些什麼，看那神色就沒什麼正經。其他人聽了，互相看看，而後都嬉笑起來。顯見得是在拿那少年打趣。

端木舒的手錘在案上：“又放他的狗腿子亂咬人了。”

不同于端木舒的憤憤，當事之人反倒事不關己似的。

相比身形高壯，行動矯健的雲奂等人，那少年清俊而文質，姿态從容。即便在這八月的灼熱和衆人的調笑中，他周身也沒有透出一絲的躁意，仍舊微垂着眼眸，表情沉靜，默然前行。

“文少君嘛，論樣貌倒是……”燭兒留了一個盡在不言中的停頓，而後滿含惋惜：“不過這性子，旁人推一推踹一踹，他至多也就不聲不響晃兩下，悶葫蘆似的。”她轉眼看端木舒：“虧您天天嚷嚷着要恢複老晉人作風，您這眼光可不像是咱們晉人。”

那少年是文氏的少君，名喚文季。

晉人是性如烈陽的族群，偏愛勇武外放的少年，如文季這樣的，在晉人眼裡是不讨喜的。

端木舒盯着那邊的笑鬧。文季不搭不理，雲屏也不覺得沒趣，還在大談大笑，這場面看久了倒反叫人覺得雲屏有些滑稽。

端木舒擺擺手：“你不懂，這是以不變應萬變，不戰智勝。”

燭兒敷衍地點點頭，把頭埋進碗裡：“懂了懂了，您就是看中了文少君好欺負。”

端木舒收回目光，理直氣壯：“挑選夫婿，自然要以婚後日子過得舒坦為第一要務，難道找個雲奂那樣的讓自己受氣？”

燭兒正偷着空嗦粉，被這一句聽得一口酸湯險些嗆出來：“您看看也就得了，怎麼還真挑上了？”

“我自己不趕緊挑，父親就替我挑好了。指不定明年咱倆落到哪家府裡，整日幹坐着大眼瞪小眼呢。”

端木舒這後半句意在博得燭兒的支持，但燭兒卻把身子後撤了幾寸，滿臉警惕：“您是說，您知道主君在籌劃您的婚事，您這些日子隔三差五地跑出來打探文少君，就是為了和主君作對？”

端木舒見燭兒的反應，有些悻悻：“不過是想自己挑個合心意的，哪裡就是為了和父親作對了。”

“是我糊塗了還是您糊塗了？那——”燭兒指向遠處的文季：“那可是文氏的少君。”

同為晉國顯赫非常的大世族，端木氏和文氏雖然并稱晉國“雙翼”，但這雙翼不睦不協卻是盡人皆知的。

“你家姝君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端木舒朝燭兒湊近些：“你想，我若是嫁給他，文氏肯定恨不得把我隔絕起來，什麼事也不讓我插手，父親自然也就指望不上我了。他又不是少主，過幾年就會被放到外郡去，到時候咱們離了父親的眼，文氏族内又無人來沾惹，多松快清閑呀。”

燭兒不為所動：“您讓我想，那我想，首先就沒有人會同意您嫁過去。”

端木舒被潑了這盆冷水，反倒露出絲得意來：“你家姝君還能沒點辦法？”

燭兒看着逐漸走近的少年們，更壓低了聲：“求您收收您的鬼點子吧。您把人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家自己知道嗎？”

端木舒也伏下身子：“所以我這不是打算找他商量商量麼。”

“您真要跑到人家面前去？”燭兒的聲音差點又高起來，她捂住嘴悶聲：“人不被您吓跑才怪。”

“你家姝君難道是什麼兇神惡煞？”

燭兒的嘴角撇了撇：“兇神惡煞談不上，隻不過南蠻這個詞是一點兒也不委屈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