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出前庭,迎面就撞上燭兒。燭兒說:“還真在這兒,少主在您院裡等您呢。”
阿兄半夜才下值,這會兒大約剛起,這就急着找她,端木舒心中隐約有不妙的預感。
她回到院中,隻見兄長寬袍緩帶,懶散地倚着憑幾,坐在她小廳中的坐榻上,手中提着那盞青鸾燈轉來轉去地看。
聽見她的聲音,手上一停,擡起頭,面上帶着幾分不郁的倦色:“你昨晚又做了什麼好事?”
果然。
端木舒一時有些畏縮,隔得遠遠地在兄長對面坐下:“沒有吧……就是母親準我去逛了逛燈市。”她垂目看着那盞燈,又忙補上一句:“是讓我把文季的事處置好。”
端木豫把燈随手往旁邊一擱:“你就這麼處置的,跟文季在燈市上鬧事?”
端木舒跳起來,兩隻手交疊着擋在端木豫嘴前:“阿兄可千萬不要聲張!”然後她放下手:“阿兄怎麼知道的。”
“你們害得岑蕪被帶去巡祤府了,一直關到我和岑蘇下了值,才去把她撈出來的。”端木豫伸手給她一個爆栗:“你是不是嫌父親上次打輕了?”
“是雲奂跟文季打起來了嘛!”端木舒抱起頭,故意把雲奂放在前頭說,又補上一句:“我又不是沒勸過,雲奂哪肯聽。”
“那你們鬧完了,就把岑蕪一個人丢在那裡,自己跑了?”
她稍稍後縮了一點:“這不是事出突然,就沒能顧得上嘛。況且蕪姐姐根本連言語争執都沒有參與,我也沒想到巡祤府會抓她呀。”
端木豫,揉揉眉心,歎氣:“那個提報的沣國客商好生難纏,非說她跟你們是一夥兒的。”
沣國客商?端木舒想起那個看起來像是北地來的中年人。那人去提報,說不定有幾分是為了報複她的言語恐吓,端木舒内心暗罵,但當然不敢對兄長透露。
不過既然兄長去了巡祤府,端木舒又小心地湊上去問:“那,阿兄一定幫我們把事情擺平了吧?”
端木豫的手又擡起來,大約是見她眨巴着眼一臉讨好,倒是沒再敲下來:“别以為是為了你,我是怕府裡又鬧得雞飛狗跳,給父親母親添擾!”
端木舒鑽過去抱住他的胳膊:“知道知道,阿兄最是穩重體貼了!”
端木豫搖搖頭,歎口氣,而後将一個小侍召來。
那小侍從朝端木舒躬身一禮,将手中的檀木匣捧給端木舒。
這匣子看着像是隻妝盒,沉甸甸的,端木舒有些疑惑,還是伸手接過:“送我的?”
端木豫瞪她:“想得倒美,你做了什麼好事,我要送你東西?這是給岑蕪的賠禮。你這兩天遞個帖子去岑府,上門去給岑蕪道歉。”
給岑蕪道個歉,在情在理,不過端木舒看着木匣上篆的雲紋,咕哝:“阿兄這也太快了吧,怎麼給我準備生辰賀禮卻總趕不上時候。”
“好心替你準備了,還多話。岑蕪近日就要回沼右去了,你得抓緊些。”端木豫端起手邊的茶盞:“還有,我聽說府裡來了客人,父親沒有傳你去,你到前院湊什麼熱鬧?”
端木舒把那小匣在兩隻手裡倒騰了兩遍:“來的是雲都尉,還帶着雲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昨日……”她識趣地不說下去,拿眼神瞟瞟那盞燈:“還送了這個來。”
端木豫側過頭也看了一眼,挑挑眉:“這是雲奂帶來的?虧我還以為文季的射藝長進了。”然後他露出了然的神情:“想必是因為昨晚平葭宮宴上的事。”
看來兄長倒是對雲氏父子的來意知道一二,端木舒問:“平葭宮宴怎麼了?”
“昨日下值的時候隼衛裡傳得熱鬧,說,文芷領舞的時候,席間有人提起文芷與雲奂有婚約,卻被文耀一口否認了。”
端木舒神思一凜:“雲奂和文芷?”看來那日在書齋中的人,就是雲奂的父親雲遏。
“這還不算什麼,隻是又恰趕上綏平君進宮,君上就說,既然文芷還沒有婚配,就将她聘給綏平君做夫人。”端木豫低頭飲一口茶:“這麼一來,大家都猜雲奂和文芷的婚約之事不是空穴來風。隻不過文芷中了遴選正是炙手可熱,文耀知道君上正為綏平君選夫人,所以要踹了雲氏,去攀這根高枝。想必雲都尉正為這個覺得沒臉吧。”
端木舒因病誤了遴選,岑蕪的未婚夫新喪,兩人都不吉,這個節骨眼上按常理來說,适齡的貴族姝君之中,的确要數文芷最是合适了。也無怪文耀肯冒着得罪雲氏的風險,橫下心來否認。
不過也許那故意提起婚約之事,逼得文耀隻能在大庭廣衆之下矢口否認的人,根本就是受雲遏授意。
可如果真如父親所說,文耀這次是要被問罪的。君上要問他的罪,怎麼還會真把文芷選給了綏平君?文芷成為綏平君夫人,君上還會問文耀的罪嗎?
“你也别覺得可惜,綏平君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也知道,況且如今他大約不能繼位了,真如此,一輩子就要過得戰戰兢兢。父親是為你好。”
端木舒被從思索中喚回來:“什麼為我好?”
“是說父親讓你托病的事。”端木豫的眼神在妹妹臉上掃了掃:“還是說,你在擔心雲氏?”
端木舒沒明白:“擔心雲氏什麼?”
端木豫擱下茶盞,伸出手指戳一戳那盞燈,燈滾在席上晃了兩下:“還能是什麼?雲都尉這時候帶着雲奂上門,明擺着是想商議聯姻之事。”
端木舒差點跳起來:“聯姻?和雲氏?”
端木豫說:“現下知道岑先的好了吧?”
兄長的話裡透着幸災樂禍,但是端木舒聽他提到岑先,心情突然就平靜下來。她不僅沒有跳起來,還向後一仰,直接躺下了。
“事情也沒說定呢,不至于這麼生無可戀吧?”端木豫看起來吓了一跳,放緩語氣:“回頭我再去和父親說說。照我看,還是岑先好些,該先去探探他的意思。”
端木舒盯着屋頂:“無所謂,阿兄也說了,父親為我好,他一定有最好的考量。”
端木豫愣了愣:“這是真被父親打服了?”
端木舒偏過腦袋,白他一眼:“什麼話,不是應該誇我懂事了嘛?”
“怪吓人的。”端木豫做個哆嗦的動作,然後一撐矮案,站了起來:“那你躺着緩緩吧,我急着來找你,還沒吃飯,先回去了。”
端木舒目送走兄長,又重新擡頭看屋頂。
盡到她作為端木氏姝君的責任,找到她自己的那一席之地,就夠了。至于是岑先,還是雲奂,其實都一樣。
反正她都不喜歡,所以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