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節的第二日按慣例朝中上下都有一日休沐,所以父親和阿兄今日也都在府中。
端木舒昨夜回府的時候,母親已經歇下了,燭兒對她為何渾身濕透沒有多問,但端木舒還是心懷歉疚。本以為自己已經痛定思痛,但到底還是有些忘形了,就該忍下一口氣,不去招惹雲奂。
她一夜也沒有睡踏實,天蒙蒙亮就醒了,再也睡不着,提心吊膽的待在房中,生怕昨晚燈會上的事情傳出什麼風聲。
到了近午,府裡也一如往常,父親那裡似乎沒有什麼特别的動靜,端木舒才稍稍放下心來,撲回榻上準備補個眠。
阿泱跳上來,喵嗚着蹭進她懷裡,大約也打算打個盹。
端木舒摸了摸阿泱的頭,又想起昨晚和文季的那些對話。
不知他有沒有能好好睡一覺。
她想到臨别時說的話,想到她把文季獨自丢在那片月光裡,隻覺心緒低沉,愈發的沒了精神。
正昏昏欲睡時,卻聽到有人喊:“姝君!”
是燭兒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歡快。
端木舒勉力睜開眼睛,朦胧地看向門口:“怎麼了?”
“姝君你看!”燭兒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獻寶似的舉到端木舒面前,帶起一串清脆的銅鈴聲。
那東西一入眼,端木舒頓時清醒了大半,她又擡起手揉揉眼睛,再仔細一看,剩下的一絲睡意也被吓得杳無蹤迹。
她一下坐起來,驚得阿泱蹿了出去:“這……這是哪裡來的?!”
燭兒臉上的笑僵住:“前院裡送來的,說是上門拜訪的客人送給姝君的。”說着低下頭去,又看一眼自己手中的物什:“怎麼了,姝君不喜歡嗎?我記得往年姝君去燈會,都會帶一兩盞喜歡的燈回來,昨天回來的時候卻空着手,我還以為姝君看到會歡喜呢……”她将那東西轉了一轉,又是一陣鈴聲:“我看這盞燈不比往年的差呀。”
端木舒撲回去把臉埋在枕頭裡。
這盞燈的确不比往年的差,甚至還更精緻三分,糊的是上品的越國織金絹,如雪的絲帛上金線織成流雲萬千,繪着一隻翺翔于其間的青鸾,姿态雍容,栩栩如生,絕不埋沒這一尺就要一枚銀刀的畫布。
端木舒昨夜在燈會上一眼就看中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燭兒手中正是昨日文季沒射着,卻被雲奂射中了的那盞青鸾燈。雲奂沒掌握好力道,燈上被蘆箭射中時留下的一小塊纰裂都隐約可見。
但這盞燈怎麼會在燭兒手裡?端木舒坐起來扔開繡枕,忐忑:“客人還在嗎?”
燭兒還在滿臉不解地翻來覆去看那盞燈,聽端木舒又發問,才把目光從燈上挪開來:“這就不知道了,我替您去問問?”
“我自己去。”端木舒說說話間就下了榻,顧不上燭兒的發問,趿着鞋跑了出去。
她沖進前院,抓住個正掃地的小仆:“府裡是不是來客了?”
大約她的臉色不好,那小仆人被吓了一跳,抱緊了掃帚:“回姝君的話,是,那位大人随主君去書齋了,還有位少君,正在前庭喝茶呢。”
端木舒繞去前庭,果然見雲奂在榭廳的廊下正襟危坐,身旁擱着一張小茶案。
雲奂臉上數處都挂着彩,甚至還有些沒有消腫,配上他此時擺得一本正經的神情,很有幾分滑稽。
但端木舒顧不上笑,沖上前去:“你怎麼有臉來我家?”
她突然沖出來,雲奂驚得手中茶盞一個沒端穩,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抖落灑在膝頭的熱茶。
他撫着身上殘留的水漬:“你以為我自己想來?”說話間扯到嘴角那塊淤傷,捂住臉一陣龇牙咧嘴。
端木舒瞪他:“不想來還不快滾?”
雲奂的嘴角不能大動,說起話含含糊糊:“我還得等我父親呢。”他說着一撩衣擺,重新坐下來,仔仔細細地捋平衣擺上的褶皺:“我在這兒安分守己的,你自己跑出來找什麼不痛快?”
端木舒壓低聲:“你把那盞破燈帶來,不就是想挑事?”
“昨晚你不就想讓文季替你射那盞燈麼?現在送你,你倒還反咬一口。”
聽他提起昨晚,端木舒快速瞟了兩眼左右:“難道你是為昨晚的事賠禮道歉來的?”
雲奂的白眼直翻到檐上:“昨晚的事我又不理虧,憑什麼給你賠禮道歉?是我父親聽說這是我昨天射中的,非讓我帶來送你,真是糟蹋了。”
“你父親知道昨晚的事了?”端木舒的心揪起來,雲都尉現在和父親在書齋,如果他知道了,會不會也和父親說起?
雲奂指指自己的臉:“你看我這樣子,我能怎麼瞞?”然後他忽然眯起眼:“哦——”他抱起臂往旁邊的柱上一倚:“啧啧啧,這要是讓左尹大人知道了,準有好戲看了。”
端木舒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沉下去了,她看着雲奂那一臉的興味盎然:“你等着,我這就去把你之前說我父親的那些話都當着雲都尉的面說出來!”
“等等等等!”見她轉身要走,雲奂跳下來擋在她面前:“我說什麼了?”
“你說過些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别胡言亂語!”雲奂雖然這麼說着,眼神還是飄忽了一下,然後悻悻道:“我父親隻知道我打架了,我也沒說是和誰打的,更沒提起過你。”
“真的?”
雲奂摸摸鼻子:“我父親要是知道我是和文季打架,不更得揍我。”
這話聽着不假,但她看着雲奂重新走回去坐下,又有不解:“那你父親帶你來幹什麼?就為了讓你給我送燈?”
說起來男子主動将寒月節射中的花燈送給姑娘,這舉動可算是暧昧非常,雲遏出自舊俗最盛的南郡,不可能不明白這一層含義。
雲奂端着茶盞灌了一口:“我哪兒知道,反正沒别的吩咐。你要是也沒事了,就麻煩快些回内院去,讓我清清靜靜的在這裡喝口茶吃點東西。”
端木舒又想起昨日聽到的話:“雲屏不是說,這燈是要送給什麼未來嫂嫂的麼?”
雲奂一口茶嗆出來:“咳,咳咳……”他拍着胸口,一張臉漲得通紅,襯着他那一臉的青紫,好不精彩:“你可别自作多情!你以為人人都是文季,腦子搭錯了筋來貼你!”
端木舒抑制住跳上廊去把他拎起來丢出去的沖動:“謝天謝地!我噩夢都不敢這麼做!”
跟雲奂鬥嘴也是無益,鬧久了說不定又要惹父親不悅,她又狠狠瞪了雲奂一眼:“小心喝你的茶吧,可别嗆死在我家了。”轉身打算去父親的書齋邊探探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