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舒蹲在池邊的假山旁,從漆金的小木盒裡拈出魚食丢在水中,惹得金鳍紅尾掀起一陣水花。
演武之後的幾日,父親和兄長都整日見不着人,母親也是為兄長出征忙着準備衣物藥石之類,整日愁得雙眉不展,隻有她無所事事。
端木舒看得有些厭了,她把魚食一口氣都灑進了池裡,然後站起身,爬到假山上,找了個不那麼硌人的地方坐下。
坐了片刻,便看到兩個小仆搬着隻大木箱,順着假山旁的小徑走過來。端木舒從假山上跳了下去,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走在前頭的那個一擡頭,見是端木舒,忙又低下頭去,行個禮道一聲:“姝君。”
端木舒繞到側面,看了看那隻箱子。箱子似乎剛被草草擦拭過一遍,蓋上還留着零星幾塊積灰,銅件上還生着綠鏽,看來還沒來得及磨掉,大約是庫房裡取出來的什麼老物件。
端木舒問:“這是送到阿兄那邊去的?阿兄回來了嗎?”
那小仆低着頭道:“正是,少主剛回府了。夫人說這裡頭是主君從前穿過的一套甲胄,讓我們趕緊拿去給少主試一試。”
這次出征,君上從巡祤府撥出六翼府軍,已在城外紮營集結。今日衆人授了銜,明日就要去營中了,這是阿兄出征前在家的最後一日了。
端木舒給兩人讓開道:“你們走前面。”
端木豫正站在院中,看着仆從們往來忙碌。
兩個小仆将木箱擡進去,還沒有放穩,一個侍女抱着束羽箭小跑而過,撞在前頭那小仆身上,腳下一絆,撲在了地上。
一時間院中衆人都大驚失色,那侍女更是慌忙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擦破了的手掌,趕緊把那束羽箭撿起來抱在懷裡,一疊聲道:“少主恕罪!少主恕罪!”那小仆也立刻在她身邊跪下來,把頭叩在地上。
兄長平日裡雖然懶于同仆從們言笑,但卻并不是難侍候的人,即便羽箭向來最是他的愛物,但又何至于此?
不過端木舒一轉頭看到兄長的面色,也就明白今日衆人為何如此戰戰兢兢了。
他那張不必闆着臉就足夠冷峻的臉,今日簡直透着殺氣了。
這可來得太不巧,但看着跪在地上的兩人,端木舒還是硬着頭皮走上前去:“這羽箭雖然貴重,但我看也沒什麼損傷,正是出征行前,可不該小題大做。”
見兄長冷着臉不出聲,端木舒朝他們揮揮手:“還不去忙,别耽誤功夫。”
那侍女忙謝過起身,在臉上抹了抹,小跑着進屋裡去了。那小仆也爬起來,小心道:“少主,這裡面是夫人吩咐送過來的戰甲,讓您盡快試一試,若是有不合适之處,還要連夜改出來呢。”
端木舒走過去踢踢那隻大木箱:“阿兄不快打開看看嗎?興許裡面這家傳的老古董都爛了。”
端木豫冷冷斜她一眼:“你倒是清閑,還有心情跑到我院中來做好人。”
“我安安分分待着,又嫌我清閑,找茬是吧?”端木舒一屁股在木箱上坐下,抱起雙臂:“不都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至于這麼耿耿于懷麼,小家子氣。”
“什麼耿耿于懷?”
端木舒一愣:“阿兄不是因為輸給景嵩那事還在生氣麼?”
“輸就輸了,他現在是中軍大将軍,南征的主帥,我輸給他,有什麼好生氣的?”
話這麼說着,兄長的臉色卻顯而易見的更差了,端木舒心中暗道不好,表面還淡定:“那阿兄這火氣是哪裡來的?難道……”她收起雙手握在胸前:“君上沒有授予重任?”
這話問出來,端木豫倒是神情稍緩:“君上讓我将左軍。”
端木舒忙拍手:“恭喜阿兄!”她停下來:“那怎麼反倒還不高興?”
“哼,這話倒正适合你來問。”
“我?”端木舒伸出手指點着自己:“什麼事又賴我?”
“君上讓文季做我的副将。”
将文氏和端木氏的少主湊在一起分個高低,向來是曆任國君都要盡量避免的事,因此哪怕是在隼衛,兩姓的少主也常常分屬左右。
但端木舒還是不解:“君上這樣安排,該是文氏面上無光,阿兄氣什麼?”
“因為這是文季自請的。”端木豫走近一步:“君上說,那日演武結束召他到車前,本意是想安撫兩句,讓他留在繁城,他卻自請做我的部屬。”
端木舒瞬間回想起那日文季跪在國君車駕前,卻向自己看來的一幕。她站起來,退了退:“這,這跟我也沒關系吧?”
“别說你沒看到他朝你望!”端木豫兩道刀鋒般的眉緊緊蹙起來:“我那日就覺得奇怪,今日君上竟笑說若是文氏與端木氏有意修好和睦,是晉國的幸事。”
端木舒想起簪頭上那隻被拆去了翅膀的小雀。
國君甯昶是踏着長兄的鮮血登上君位的,而且即位後立刻将另外兩個兄弟貶斥流放至南疆,使他們不出幾年便接連身故。這樣一位君主,絕非願意看到文氏和端木氏修好,相信晉國朝堂能一片其樂融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