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婵臉上又泛起了紅暈,終于笑了。
宮人們在露台上鋪開席案,擺上飲食,牧婵在女官們的簇擁下放起了風筝。
端木舒站在甯斐身後:“今日一見,公子覺得如何?”
“你忘了我蒙着眼?”甯斐的語氣一掃先前的溫和,聽起來很是冷淡:“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看不清,有什麼如何不如何的。”
這分明是答非所問,但端木舒也隻能順着他的話道:“公主長得粉妝玉琢,以後一定是個美人。”
甯斐轉過身來:“怎麼你好像總在說她的好話,非要我喜歡她不可。”
甯斐的眼睛雖然蒙在紗後,但端木舒好像能看到那雙眼,仿佛雲後的秋日,沒有什麼溫度。
端木舒微微斂目:“可公子今日來,難道不是轉了念頭,想與公主好好相處?”
“沒錯,是該好好相處。我仔細想了一想,她将來是我的夫人,要是同我有二心,在我的背後不安分,那就不好了。”甯斐的嘴角揚了揚,似乎透着得意:“但要好好相處,隻需讓她喜歡我就行了,何必我也要喜歡她呢?”
遠處年幼的公主手拿着線軸,正擡頭專注地盯着那隻青雀風筝,她的眼睛在秋日下瑩瑩,天真澄澈,消弭了連日來隐隐的重負,滿是無憂無慮的歡欣。
這份将公主玩弄于股掌的自得,真是豈有此理。
端木舒抑制情緒:“公子這話,就不怕讓公主知道?”
甯斐的聲音更帶了三分冷意:“你可别想着多事。你那日對我不敬,我還可算你是忠心谏言,但你若還要多嘴挑撥,不光是我,連君父和母親也饒不了你。”
端木舒無言。的确,隻要甯斐表面能做好該做的事,他心中到底如何想,旁人又怎麼能強求?她若真拆穿,隻會徒惹公主難堪,并非明智之舉。
似乎因為制住了她,甯斐語帶了幾分愉悅:“聽說,你向母親請求出宮?”
他話轉突然,端木舒愣了一愣。
出宮之事,她的确已向夫人提請,但卻沒有回音,現下甯斐突然提及,她心中有些不妙之感:“是,小女來時家母就抱病,至今遷延不愈,所以希望能回家探望。”
甯斐重新轉過身,看向牧婵的方向:“别回去了,反正你又不通醫理,回去有什麼用。”
這位公子口中的話,似乎沒有半句近于人情。
端木舒道:“如今公主已經安定,而且元月将至,宮中想必也要準備啟程冬狩了,小女留在宮中,着實多餘。”
甯斐聳聳肩:“這次冬狩好像不去了。你就留在宮裡吧,給我添點樂子。”
是甯斐在攔阻她出宮,端木舒并不意外,但國君竟然取消冬狩,卻讓她大大吃驚。
對晉人而言,正月是最深的嚴冬,為此要舉行盛大的狩獵,祭祀神女,祈禱神女的光輝早日重耀,溫暖大地。這是一年一度,絕不能耽擱的大事。
端木舒不禁又想起父親言辭急切的信,還有岑蕪那些隻言片語的警告。她忍不住道:“可是家母……”
台上風滞了一下,風筝在空中晃了晃,一頭向下墜來,引起一片驚呼。
甯斐沒有理會端木舒,快步朝那邊走去,道一聲:“公主,我來!”從牧婵手中接過線軸,快速收起線,驚險地将那幾乎要完全落下的風筝重新穩住。
借助新起的風勢,風筝又重新向上扶搖而去,牧婵在旁拍着手歡笑。
端木舒暗自歎息,為這位小公主,她現下大約已沒有什麼能做的了。
她也走過去,趁着一片熱鬧無人注意,從宴案上摸了一隻小酸柑。
捏出汁水,抹在眼圈上,那酸澀帶着刺激氣息的液體使她的眼淚不自主地溢了出來。
然後她走上前去,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淚。
不一會兒,那心思纖柔的小公主果然注意到她,過來拉她的手:“姝君怎麼了?”
端木舒垂下眼,看見那隻拉着自己的小小的,柔軟的手,心中湧起一股愧疚和酸澀,但是她不得不按計說:“擾了公主的興緻,公主恕罪。隻是望見東坊,突然想到抱病的家母。”
牧婵目光垂了垂:“姝君是想回家了?”
“小女隻是實在擔憂母親……”她說着,怯怯朝甯斐看了一眼,立刻收回目光:“不過小女自然還是會繼續在宮中陪伴公主。”
牧婵的眼睛也紅了,大約又被勾起了思鄉之情,她看了看甯斐,又看回端木舒:“淑君何必勉強,是公子之命?”
端木舒忙道:“公子隻是以公主為先,并非不近人情。”
牧婵而是走到甯斐身邊:“公子,我有姆媽陪着,就讓姝君回家看望母親吧,”她輕輕搖了搖甯斐的衣袖:“好不好?”
甯斐顧不上控線,那風筝終于跌落下來,他那被遮住的半張臉似乎并沒有什麼表情,但端木舒看到甯斐垂下的手半掩在袖下,用力握緊了線軸。
以他今日在公主心中留下的印象,此情此景,他可不能再“不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