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們見狀,連拉帶拽地把被吓得嚎啕的孩子們扯到路邊,母雞護雛般摟在懷裡。
江彥回到端木舒身邊解馬,重新上了鞍。
端木舒對躺在地上的人叱道:“還不快起來讓開!”
那領頭的人拄着刀跪起來:“踩死我們算了,你們這樣的貴人,生下來就把人當畜生使喚。”他說到這裡,對着江彥啐出一口和着碎牙的血,然後張着一張血淋淋的嘴對端木舒笑:“還把我們這些賤命放在眼裡?”
他一句話裡把兩個人都罵了,端木舒還來不及說什麼,江彥就鮮見地搶先開口道:“你手裡有刀,招式也像是入過行伍,是軍戶吧?怎麼,聽說葛章打過來了,吓得逃了役?”
這話顯然把那人刺痛了,滴着血的笑僵住,猛地站起來:“誰怕葛章人?!老子在朔關應役十四年,年年春秋看葛章人提刀打馬從關前過,還沒打過一個哆嗦!”
江彥嗤笑一聲:“那你現在怎麼在這裡用孩子截路,殺人越貨?”
那人被他這一句話堵住,用沾滿泥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撇過頭去。
“唉,這位壯士,我們是做了下作的事,沒什麼可開脫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吃力地坐起身,順了兩口氣:“但是羅白他是不得已的,要不是為了我們這群老弱,說不定現在也在繁城吃香喝辣地享福啦!”
那被稱作羅白的中年男人朝那老人懊惱道:“阿伯,跟他們說這些作甚!”
“ 我要說!你們可以瞧不起我們這些旁的人,但是不能瞧不起羅白叔!”又有個年輕的小夥一骨碌爬起來:“我們早就知道葛章人早晚要打過來,羅白叔就是為了讓鄉親們能早些知道消息,才一直留在朔關,上頭好幾次要調他升遷,他都不肯哩!你們怎麼能說他怕葛章人?”他喊完,捂着肋側直吸冷氣。
周圍響起一片歎氣應和,有個略顯文弱的聲音道:“要不是我出了個馊主意,害得羅白哥得罪了上官,他也不會淪落至此。”
端木舒捕捉到小夥口中那句“我們早就知道葛章人早晚要打過來”,她雖然已知道葛章的反叛是君上有意釀成,但沒想到這些山野民夫也能早早察覺,忍不住問:“你們早知道葛章會起戰事?”
羅白哼一聲:“我們可不像世族大人們,慣會裝聾作啞。”
那老者替他賠個禮,道:“這位少君有所不知,我們村是最靠近朔關的。這幾年這一帶連年夏旱,葛章人的夏場和我們就隔着一個朔關,想也好不到哪裡去,但是從葛章運糧來的車,隻怕比往年還多哩!”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來了勁。
“這麼幹,葛章人遲早活不下去嘛!逼得這麼狠,不打過來才怪!”
“夏天一過我就整天提心吊膽,又不讓遷戶,咱們就被釘在這裡,想跑也跑不了!”
“唉,可别提這遷戶的事兒了,就為了去給咱們求遷戶的名額,差點把羅白哥給害死了!”
端木舒看向沉默不語的羅白:“你去為鄉親們請願遷離朔關,所以被革了軍職?”
羅白仍舊撇着臉不看她和江彥,隻悶聲悶氣道:“不是革職,是要殺了我,還是動手的兄弟心軟,讓我撿回一條命。幸虧沒多久葛章人真的打過來了,要不然恐怕我們整個村都要沒命了!”他說着哈哈幹笑了兩聲:“這麼說起來也好笑,居然是葛章人救了我們。”
“你們怎麼不繼續往北走?這裡恐怕沒多少人來往吧。你帶他們守着馳道,打的什麼主意?”江彥微微皺起眉:“不會是心懷怨憤,想在這裡劫軍報軍糧,替葛章人賣命吧?”
“你放屁!”羅白眼睛一瞪,手動了動想要提刀,但是冷嘶一聲,胳膊沒能擡得起來。
“我們雖然糊塗,但通敵的事也是萬萬不會做的!”那老者借着旁邊人的力,被扶起來:“不過我們的确靠着漏給我們的軍糧撐着時日。”他說着指了指朔關方向:“這一路領兵的是雲氏少主,他可憐我們這些南郡父老,所以大家守着馳道,盼着運糧車過,求一些接濟。”
難怪漸漸接近朔關,常發現有流民在馳道附近徘徊,雲奂竟私放軍糧救濟。
羅白急一聲:“阿伯!”他瞥了一眼端木舒的神色:“蟲鼠齧咬,車後常有漏糧,這本就是軍中慣留的押運損耗,我們正好撿來果腹而已,領兵的是誰又有何幹啊?”
“是是是。”那老者忙也連連擺手道:“無幹的!無幹的!我老糊塗了!”
這些人分明知恩曉義,懂得是非,但是卻又無奈淪為匪類,劫掠無辜,端木舒看着他們,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說話間衆人已經漸漸都站了起來,道路讓開了一個缺口。
端木舒暗歎一口氣,将鞍側已經所剩無幾的食袋取下,扔給羅白:“我們的口糧也就剩這麼一點了,不夠你們分的,你們自己看着辦吧。”她說着又對江彥道:“把你的也給他們吧。”
江彥猶豫了一下:“小人倒是無妨,不過離朔關還要一日腳程,少君……”
“餓上個一天,死不了人。給他們吧。”
江彥于是也解下餘糧,驅馬過去,遞到羅白懷裡。
羅白抱着那兩隻牛皮囊,垂着頭道:“多,多謝。”
他的話音還未落,端木舒已經揮鞭拍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