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庭的冬季,雨好像永不停歇。挾着豐沛水氣的海風日夜不停地從遠岚山的南麓攀升而上,在最高處凝成厚重的雨雲,然後将雨水傾灑在山脈以北。
往朔關去的馳道上,兩騎飛馳而過,急促的馬蹄濺起一路的泥水。
“停!停下!!!”身量小些的那個騎手爆出兩聲大吼,狂奔的駿馬被猛地收緊的馬嚼環勒住口角,一陣痛嘶刹住四蹄。
另一個騎手也一個急停,然後他控着有些焦躁的馬在官道上左右踱了幾步,在他的馬蹄不遠處,一群孩子攔住了去路。
那群孩子裡大的看起來也就七八歲,小的大約還不大會走路,在地上爬了兩步,看到來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哭嚎。
此時雨不算大,但還在下,足夠将這些孩子淋得濕透,縱然南郡溫暖,孩子們也瑟瑟發抖。
這兩個騎手正是端木舒和江彥,兩人此時都住了馬,但卻沒有下馬。
江彥喚一聲:“少君。”聲音裡有警告的意味。
端木舒的喉嚨自那日被掐之後就紅腫了一陣,又連日冒雨趕路,更是疼痛難忍,她聲音嘶啞着怒道:“什麼人,要攔路就趕緊出來!不然可就踩死了!”
路邊茂密的狐尾蕨叢動了動,一個婦人野兔子一樣蹿了出來,沖向那群孩子。
那群孩子裡有個見了這婦人,大哭着張開手臂:“娘!娘!”
跟着那個婦人身後,路兩旁忽然湧出了一大群人,女人們都各自去抱自己的孩子。多的是男人,從一把胡子的到毛沒長齊勉強算得上少年的,約莫有二三十個。
那群人呼啦啦沖上來圍住了兩匹馬,都亮出了武器。說是武器,隻有領頭的手裡一柄環首刀還算像樣,其他的都不過是些柴刀獸叉之類,甚至還有個舉着柄鋤頭,衣着架勢一看仿佛正準備鋤地。
“把,把你們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打頭那個中年男人舉着刀在兩人馬前比劃了一下,這句話他說的還有些僵硬生澀,看樣子并不是慣犯。
越是深入信庭,路邊的流民越多,也愈發兇惡起來,更不乏手中持着武器的,比洮水那群臨時起意的要難纏得多了。沖上來不由分說就喊打喊殺的也大有人在,相較之下這群人還算溫和的。
這麼多日的亂象看下來,端木舒隻覺連起初那點同情心都被沖淡了,此時她壓了壓鬥笠,心中隻剩下對這些人竟然讓孩子冒險阻馬的怒意:“沒有,滾開!”
那持刀的道:“那就把馬留下,我們餓得受不了了,馬留下就放你們走!”
端木舒冷道:“馬也不能給你們。”
“一匹,一匹也好嘛!”
端木舒說:“一匹也不行。”
人群中有人喊起來:“他們就是不想給,見死不救!别跟他們廢話!”
這樣的話端木舒也聽多了,她丢個眼神給江彥,示意他準備動手。
但沒想到持刀人卻張開雙臂做了個攔阻的動作:“别急,能不傷人還是别傷人吧。”他說着又朝端木舒道:“你們最好識相點,我們殺了馬還能分你們些口糧!要真動起手來,我們這麼多人,可沒你們好果子吃!”
端木舒對他這言行倒有幾分意外,但還是道:“該識相的是你們,還不快把孩子抱走,把路讓開!”
人群耐不住了,又有人喊道:“我們就是來劫道的,還要跟他們廢話到幾時!”
有人應和道:“我娘快要餓死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眼看着領頭的也快要管束不住衆人,江彥朝端木舒湊近了一步:“少君,怎麼辦?”
大約因為這一聲“少君”,人群互相看看,都怯了一步,但卻還是沒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端木舒沉聲:“盡量别殺人。”
江彥應一聲,脫下蓑衣,翻身下馬解下長刀,将馬拴在端木舒的馬側,然後自己繞到另一側。
他沒有拔刀出鞘,隻是擺開了架勢。
那提着環首刀的領頭人看樣子是練過兩招,他看了看江彥的架勢和未出鞘的刀,大約看出江彥身手不凡,眼神露出幾分退縮,但嘴上還在逞強:“好話都跟你們說盡了,你們自讨苦吃可怪不得誰!”
但其他人顯然沒有他的眼力,又騷動起來:“管他什麼少君!我豁出去了,反正也要餓死了!”
“就是!兄弟們上啊!”
這些人都不過是山野鄉民,隻會胡亂揮舞手中的武器,又都連日食不果腹,哪裡敵得過江彥,也就那領頭持刀的能和江彥過上幾招,不過很快也被一下揮在面門上,滾在了泥水裡。
隻一盞茶的功夫,這一夥人就被打了個七零八落。
江彥的刀雖然沒有出鞘,但那些人本就面黃肌瘦,刀鞘掃過去,結結實實都打在骨頭上,一個個躺倒在地哀哀低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