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士點頭:“是,據說這裡有很多深谷,極适合埋伏圍獵。”
雲奂的眉頭也蹙起來,他問那傳信的小卒:“可有看清楚具體的情形麼?看出是哪邊取勝了?”
那小卒搖頭:“未曾,說霧太濃,實在看不确切。”
站在一旁的右軍領正寇覽道:“山中霧瘴重,山谷尤其如此,雖然谷地行軍兇險,但也便于匿迹,說不定葛章人還潛藏其中。”
端木舒急道:“此時前去,正能趕上日中霧散,若真有葛章軍潛在附近,我們早些發現,總也好過無備之時突然遭遇。”
雲奂看她一眼,站起來:“雖然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他側過頭朝寇覽道:“你帶上一隊人馬先快速過去探一探,不過要小心不要露了行迹,葛章人應該還不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此處,若真有葛章人,别驚動他們。”
見寇覽轉身要走,端木舒追上去:“我也去!”
端木舒是女扮男裝,在軍中并不是秘密,但是這位扮作少君的姝君到底是何人,又為何對左軍如此執念,大家卻并不知曉。寇覽回頭看看端木舒,憋着掩蓋不住的不滿:“小人要挑些腳程快的,少君隻怕……”
端木舒懇切道:“你隻管按自己的來,我絕不拖累你們。”
寇覽又看向雲奂,雲奂重新坐下來:“随她的便,你們不用管她。”
端木舒帶着江彥,到底還是跟着寇覽到了引鹿拗。
衆人藏匿在密林的邊緣。
從山腰往下是兩山間一條狹長的谷地,因被兩側的山峰遮擋,所以日照不多,喜光的喬木就零落了,于是野蕉海芋之類便興盛起來。
但是此處山坡上的植物都一片狼藉,大片被壓倒和折斷,地面上遺留着燒焦的痕迹,偶爾看到有羽箭之類零落在地,甚至還有血迹。
端木舒和軍士們就半跪在殘餘的植物下,朝谷中探看。
雲般稠密的霧氣填滿了山谷,像一條靜谧且徐緩的河流,在山風的吹拂中緩緩起伏。
寇覽拔出刀,将刀深深地紮進地裡,長刀刺穿表層的腐殖土,直刺到下層的泥岩中去,這樣能夠捕捉到附近地面的震動,如果有大隊人馬行軍,便能聽出。
寇覽将耳朵貼在刀上,仔細聽着。
端木舒吩咐江彥照樣做了,也聽了片刻,大地一片甯靜。
有人在竊竊私語:“你們聞到沒有?”
随着日升,山風從谷中擡升,帶來一股惡臭,這并非瘴氣所帶的那種陳腐之氣。
軍士們沉默地互相傳遞眼神,都面色嚴峻。
日漸到中天,霧氣開始逐漸變淡,消散。
谷底景象終于顯露。
隻一眼,端木舒的血液都凍結了,整個人冷透。
谷底躺着密密麻麻的屍體。
身着細鱗甲的巡祤府軍的屍體。
一場大敗,以這些屍首狀況來看,大約是兩三日之前的事了。
難道,她到底還是來遲了?
端木舒木然站起來:“我下去看看。”
寇覽連忙起身,粗聲制止:“少君還是不要下去為好,谷底瘴毒疫病甚重,況且還未探清葛章人是否還在附近。”
端木舒胡亂地拂開枝葉,眼睛并不看腳下,隻顧着在谷底密密麻麻的屍身中梭巡:“我得去找找。”
“少君要找的想必是軍中将領。”寇覽追在她身後,急道:“将領不管是死是活,都會被葛章人帶走,就算冒險下去,也找不到哇!”
但端木舒還在踉跄着朝前走,江彥道一聲“得罪”,伸手将她按住,把百歲香的香囊持在她的鼻下。
百歲香撫平躁意的溫沉中帶着一絲酸澀,點醒心神,端木舒終于從恍惚中清明過來,驚覺方才自己神思動蕩之間,更受了瘴氣亂惑。
寇覽繞到她面前:“少君别着急,咱們散出去的人還沒回來呢,底下這也不是一時兩刻的事了,有什麼不能等的。”
端木舒穩住心神,再看谷底一眼:“是,是我輕率了。”
等待了很久,直到山谷中霧氣又重新開始積聚,終于有兵卒陸續來回報,都沒有發現什麼痕迹。
“葛章人在山中來去,比我們要自如得多,如果化整為零小股行動,确實難以尋蹤。”寇覽說着擔憂地看了一眼端木舒,大約是怕她又有什麼沖動之舉。
但端木舒此刻卻很沉得住氣,依舊耐心等待着剩餘的探報。
“領正!領正!”一個軍士急匆匆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屬下在對面山腰上發現了左軍撤軍的痕迹,或許是突圍而去!”
“突圍?”寇覽朝對面望去,這裡山勢陡峭,峽谷深切,若被圍陷其中,突圍着實難以想象,方才衆人都不敢抱此希望。
端木舒卻點頭:“果然,你們仔細看,谷底的人數,還不至于是全軍覆沒。”
左軍滿編有巡祤府三翼共九千人,算上進山前的傷亡耗減,所餘大約還有七千餘人,谷底橫屍累累,綿延而去,乍看的确令人驚恐,但若靜心細細測數估算,左軍至少還該有小半的殘留。
衆人也都朝谷底看了半晌,各自估過,紛紛點頭,寇覽道:“不過還是要先回報将軍,深山之中,小人不敢擅自循迹遠離。”
他話音剛落,端木舒已經朝來時的方向奔了出去。
看着氣喘籲籲的端木舒,雲奂的眼神中多少有了絲刮目之意:“你是說,左軍在引鹿拗受挫之後東撤了?”
端木舒吃力地站直身體,喘了幾口大氣:“先去找他們會合吧?”
“誰知道他們撤出去多遠了。”雲奂涼涼道:“就算左軍還有殘部,逃脫的人中,也未必有你阿兄。”
端木舒一愣,她激動之下,竟忘了還有這種設想。
雲奂見她怔住,又加一句:“說不定你阿兄正被葛章人擒住,早些找到王廷,還能救他。”
端木舒垂下眼來,她的确憂心兄長,但她又想起谷底那些屍首來。
她咬咬唇:“如果我阿兄不在,左軍遭受重創又群龍無首,想必也幾乎糧絕,在這山中就更是兇多吉少了,畢竟是幾千條人命,你真要坐視不管?”
那些普通兵卒,豈非也是别人心中遠征的父兄親人。
“哼,本事沒多大,成天大道理倒是不少。”雲奂這麼說着,卻還是将手一擡,行軍的号令便傳開去。他站起身,拍拍裙甲上的灰土:“前面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