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守着呢?”
聽見這一聲,端木舒回過頭,見雲奂正撩了簾進來,探着頭朝榻上看:“醒過沒?”
榻上端木豫緊閉着眼,但氣色尚可,呼吸也平穩有力。
端木舒伸手捏了捏被角,搖頭:“沒有。”
雲奂走到榻前來:“用不着這麼盯着吧,軍醫不是都說了,除了肩上動了骨,其他都是皮肉傷。況且那處肩傷都是在阜邑城落下的了,不過新裂了,沒什麼大礙。”
端木舒盯着兄長的睡顔,不說話。
他們在山中探着痕迹搜尋了一日夜,果然找到了左軍的殘部,讓端木舒驚喜的是,兄長果然也逃脫了險境,不過卻因為身上帶傷,受瘴毒頗深,昏睡不醒。
“算了,懶得管你。” 雲奂抱臂:“以防你死撐着又病倒,你先把葛章王廷的線索告訴我,管它是真是假,反正試一試也不耽誤。”
她一心撲在尋找左軍,照護兄長上,雲奂不提,她一時倒是把這事兒給忘了。
端木舒轉過頭:“你讀過《妙髯子遠岚穿遊記》沒有?”
“妙髯子?”雲奂一臉的不忍卒聽:“那是什麼輕浮的家夥寫的低俗話本?”
“是百年前一位老前輩的遊記。雖然所記事迹虛渺之處甚多,但也不全都是無稽之談。”端木舒站起身,回憶道:“其中有一篇是寫他被葛章人俘獲,最後又被葛章王赦免之事。他說自己被蒙着眼,聽到葛章人說要把他帶去布津大寨,當他再能視物之時,看到的就是高居王座的葛章王。”
雲奂抓住端木舒話語中的關鍵:“你是說,這布津大寨就是葛章王廷?”
端木舒點頭:“沒錯。我們向來隻知葛章有王廷,卻不知到底是何模樣,我閱遍與葛章有關的古籍雜錄,也不過隻見過這一處提到葛章王廷的名字。”
雲奂還是不解:“但那又如何?就算王廷真的叫布津大寨,它又不會呼名就應。”
“你一點葛章話都不懂?”端木舒不等雲奂回答,就解釋道:“布津,在葛章話裡的意思就是聖樹。”
“就算葛章王廷裡有一棵大樹,除非它高可抵天,否則——”雲奂擡手向外指:“你又不是沒看見,這山裡最不缺的就是巨木,豈不還是海裡撈針?”
“但是這一棵樹很不一樣。”端木舒又問:“你讀過《烏揚氏秘聞》沒有?”
雲奂更是皺眉:“誰有功夫讀這種野史?”
“傳說烏揚氏先祖從太陽中飛落人間,最先落腳在一棵參天大樹上,那棵樹被它身上所帶的日焰灼得如炬,始成聖物。”端木舒問雲奂:“遠岚山裡什麼樹會像火炬一樣?”
雲奂略一思索,眼神一變,道:“朱蔻杉?”
端木舒點頭,其實昨日正是雲奂腳邊那株朱蔻杉幼苗給了她啟發。
朱蔻杉是遠岚山中獨有的樹種。在這溫暖的山區裡,楓槭之類都是沒有的,生紅葉的唯有朱蔻杉,朱蔻杉的葉作羽形,更是被崇拜日與飛鳥的山民所喜愛。
而且朱蔻杉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那就是它們隻生長在富含鐵質的土壤中,在鐵礦周邊生長猶為繁盛。
雲奂轉了兩步,摸着下巴:“你是說,葛章王廷之側,或許有一座大礦?”
端木舒再次點頭:“相比搜尋一座無影的寨子,尋脈勘礦至少有迹可循,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派人計測附近朱蔻杉的數量和大小,循出鐵質最豐裕的地脈去便可。”
“不得不說,有幾分道理。”雲奂說着又看了端木豫一眼,然後轉身朝外走去:“我這就去安排了,你愛守就守着吧。”說着,人已經鑽了出去。
聽見雲奂腳步遠去,端木舒重新坐回榻旁,向前湊了湊,伏在了兄長身側。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身後有人在喊着:“阿舒。”
端木舒在黑暗中茫然地轉過身,隻見遠處不知是燈光,還是月光,朦胧地照亮了一小片,有個身影孑然獨立在其中。
端木舒朝那片光亮走過去,原來是文季,她走近了,白羽般的少年用目光将她柔柔地籠住。
“阿舒。”他說:“我要去南郡了。”
真奇怪,文季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
但是聽他的聲音喊她的名字,好像也并不讨厭。
于是端木舒故意略過了這一點,隻道:“這話你早就說過了。”
文季臉上浮出極其淺淡的笑意。
但不知為何,端木舒忽然有點害怕,感覺那笑容好像停留在指尖的蝴蝶,她一呼吸,就要被驚走了。
“這一去,就不回來了。”
所有光亮倏乎熄滅,腳下失重,驟然傾墜——
端木舒猛地驚醒。
“阿舒?”兄長正看着她,一臉的迷茫和疑惑。
端木舒從夢中無盡的黑暗和下墜感中掙脫出來,伸手握住兄長的手:“阿兄你終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