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哪裡?”端木豫動了動腦袋,四下打量了一番:“這,不是繁城吧?”
端木舒搖頭:“這是在遠岚山,在軍營裡。”
“遠岚山?!”端木豫想要撐起身子,但手臂一撐,身體卻忽然僵住,又跌回床榻上。
端木舒忙去扶他,又将枕被整理墊在他背後:“阿兄的肩傷又裂了,千萬不要用力。”
“你怎麼會跑到遠岚山裡來?”
兄長的聲音幹澀沙啞,端木舒站起來,轉身去給他倒茶:“是父親母親讓我來的。”
“他們怎麼會?”端木豫揉着額角,似乎在費力思索。
端木舒将茶盞遞過去:“這事說來話長,阿兄剛剛醒來,瘴毒還未清,還是先将養精神,不急于一時。”
端木豫接過茶盞,灌了一口,然後眼神在帳中梭巡了一遍,問:“文季呢?”
端木舒默住了。
左軍在山中的遭遇,她已經知道了個大概。
葛章人一進山就散作小股沒入深林,難尋蹤迹,眼見進山日久,糧草告急,端木豫采納随軍進山充作向導的阜邑城尉之言,決定撥出一部分人馬讓文季帶領,兵分兩路西行搜尋。
不料分兵之後,卻被葛章人設計引入引鹿拗,使得兩路人馬隔着迷霧相遇,貿然一番箭雨,竟然自傷甚衆。當認清對面是友非敵,軍心動搖之際,葛章人在山上現身,将大軍包圍在谷底。
情勢危急之際,是文季舉聲東擊西之策,借着霧瘴率小隊吸引葛章人的攻擊,助端木豫率餘部從葛章人不備之處突圍而出。
端木豫看着妹妹的神色:“文季沒有回來?”
巡祤府軍并不同葛章人那樣善于掩蓋行迹,若是文季也逃出重圍,想要找回營中并不難,但他并沒有回來。雲奂斷言文季已經死了。
端木舒從兄長手裡拿過空茶盞:“還沒有。”
“是文季救了我。”
兄長的語氣少見的低沉,端木舒轉身去把茶盞擱在案上:“他身為阿兄的副将,這都是應該的,當初不也是他自己求的。”
“若不是我急躁,貿然分兵……”
“阿兄身帶重傷,本就易受瘴毒侵襲。”端木舒打斷兄長,走過去将他身後的枕頭抽掉,把他重新按回榻上:“阿兄還是先好好休息吧,有什麼過失待瘴毒清了,頭腦清醒,再議不遲。我出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帳旁搭着棚起了個小竈,江彥蹲在那裡拿一片蕉葉扇着火,藥罐在火上咕嘟咕嘟作響。
端木舒走過去,在火旁蹲下來:“阿兄醒了,藥讓我來吧,你去休息一會兒。”
江彥擡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到底沒說,放下手中的蕉葉,點一點頭:“是。”
江彥離去後,端木舒掀起藥罐蓋看了一眼,藥已經煎得濃稠,她在旁邊拿一隻小碗,把藥湯倒進去,烏黑的汁液滾燙地翻騰起濃郁的藥味,沖得她鼻頭酸澀。
夢裡文季的話又在她耳畔響起。
雲奂說文季肯定已經死了時,看向她的眼神不乏幸災樂禍,她沒有忍住,又駁了雲奂一頓。
但是她會做這樣的夢,是不是說明,其實她心裡也覺得,文季死了?
那夜在繁城道别時,明知道他要上戰場了,她怎麼就不多跟他說幾句好話呢?
對了,因為她那時候還在生他的氣,怪他不肯乖乖聽她的離她遠點,給她惹了麻煩。但是其實一開始錯的人是她,她嘴上道了歉,但也沒有多真心。
端木舒擱下藥罐,撿起江彥用來扇火的那片蕉葉,狠狠拍在那個小火坑上。
還打算等他回了繁城,再好好給他道個歉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怎麼還是隻會舍己救貓這一招?武藝不精,不該多在謀斷上下些功夫麼,怎麼這麼沒用。
端木舒拿開蕉葉看了看,火苗已經被蓋滅,閃着紅光的火炭蔫蔫地冒着煙。
這麼一來,又沒了鳳血的下落,他如果真死了,文耀也立刻成了文氏少主,京畿的那一攤事更是無從解決了。
他又給她惹麻煩!
還道什麼歉?真把他從這山林裡揪出來,她還得罵他!
到時候他一定又支支吾吾辯解不來,最後隻能小聲說自己錯了,最多眼神裡帶點無奈。
她真的很喜歡文季看她的眼神,無論她說什麼樣的話,做什麼樣的事,都那樣溫柔地籠罩着她的眼神。
有水珠滴在炭火上,“刺啦”一聲。
文季真的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