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舒站在城頭上,一手搭在額前,從雉堞的垛口間遠望。雖然還隻是二月底,但日頭已經開始有了烈意,曬得手背有些發燙。
前日裡燭兒也到了予中,帶回了京畿的消息。
月初的時候文耀趁着綏平君大婚包圍了平葭宮,但未能突破隼衛的防守。在繁城内外與雲遏手下的巡祤府軍混戰了幾日,雖然占了上風,但岑厥揮師南下,突破了文耀部署在京畿北部的防守。雲遏趁文耀軍心不穩,大振旗鼓,将文耀逼退出了繁城。
文耀随後在繁城十五裡外集結所有兵力,試圖重新攻入繁城,但岑厥援軍已至,兩軍在京畿對戰數日,文耀終于不敵,且戰且退朝予中而來。
所以這兩日端木舒整日在城頭遠眺,防備着文耀的到來。
被敲打得膽戰心驚的族公們趁着京畿動亂,從曲離陸陸續續也送來千餘人,加上從商賈處又收攏的,足夠頂上文翟手下遣散的兩部有餘。雖然文氏其餘的族老們都不像文翟那麼頑固,但端木舒還是在其他幾部文氏守軍中也編入了端木氏屬軍,以鎮制面對文耀時的人心動搖。
不過以城中當前這混雜的兵力,出城阻擊還是不敢想的。即便在人數上能與文耀的殘軍一抗,在作戰和調遣上也是遠不敵的,何況,也沒有能與文耀對陣的領兵之人。端木舒的目标是能暫且守住,撐到岑氏的追兵到來就好。
她放下遮在額前的手,轉身邁進背後的城樓裡躲陰。地上鋪着幾張草席,供守城的衛兵休憩,端木舒那張敦實的木案旁坐下,端起茶盞消渴。
“姝君!”文鎮的聲音聽起來頗為急切。
端木舒放下茶盞,轉頭:“怎麼?有消息?”
文鎮面色嚴峻:“是,方才又有探報,說明伯午後就會到予中城下。”
端木舒站起來,抻了抻胳膊:“也不必太過擔憂了,現下的部署,守住個三兩日不成問題,你們明伯想必也沒有攻城的十足準備,不敢在城下糾纏太久的。”
文鎮的面色并沒有因為端木舒的話語而稍愈:“明伯并非一人前來。”
端木舒不解其意:“他當然不是一個人,不是還有他手下那些兵卒嗎?”
文鎮看起來似乎有什麼頗難啟齒,但終于還是說:“是家主,家主似乎也在明伯軍中。”
“老令尹?”這下端木舒的眉也擰了起來:“不是說明伯敗退出城之時,老令尹并未随軍出繁城嗎?”
“但據探報,家主現下的确就在軍中。”文鎮語氣堅決:“姝君,若是家主真到了城下,萬沒有不開門的道理。”
這端木舒當然明白,即便她手持鳳血,在予中城裡的分量,也萬越不過文檀。若是棄家主于不顧,那這座予中城又依何而立?
如果她一意阻撓文檀入城,這城中恐怕就先會有一場内鬥了。
大約是聽見兩人談話,江彥也走進來:“姝君,一旦開門,在城中混戰,後果不堪設想。”
文鎮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上前一步:“按規矩,家主的車駕必須行在最前。明伯應當還不知道城中之變,我在城上讓他遵循舊例,讓家主車駕率先進城,他沒有理由拒絕。
江彥問:“即便如此,到時候要如何截斷後續的人馬?城門一開,對方就會接管城門,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再将城門關上。”
“但這城門不可不開!”
江彥轉向端木舒:“如果這城門非開不可,姝君,那我們……”
端木舒明白江彥的意思。如果不得不打開城門放文耀入城,那予中城對她而言就是險境了,不如趁文耀大軍未到,先行逃走。
端木舒咬着指尖踱步:“别慌,讓我想想。”
日已正中,江彥急道:“姝君,是否先将我們的人手集結整隊?再晚恐怕就來不及了。”
文鎮歎氣:“姝君已經盡力,若實在沒有辦法,的确還是速速離去為好,文氏之禍,不必連累無辜之人。”
“等等。”端木舒停住:“那些商賈是不是還在城内?”
文鎮點頭:“自然,姝君不是入城時就下令,為了不洩露城中消息,這些人一律隻準進,不準出麼?”
端木舒說:“那城中現在該有不少車馬吧?”
江彥聽她着重“車馬”二字,立刻領會:“姝君是想用那些骈車?”
端木舒剛點了一下頭,就聽外面的兵卒喊道:“來了!大軍往這邊來了!”
端木舒沖出城樓,日光一瞬刺入眼中,極遠那一片絨毯般的綠意間,陸續出現了獵獵的軍旗,以旗幟招搖的幅度來看,正是在急行軍中。
“今日是哪一個管事?家主車駕就要到了,還不快開門相迎?!”從旗幟出現,到打頭的步卒抵達城下,不過半個多時辰,對方在城下喊話的語氣,也顯得頗為急切。
端木舒躲在城樓中,城下之人是看不到她的,不過相應的,她也看不見城下的情形。
文鎮背對着她,站在城頭上,對城下喊道:“今日由我值守城門,家主車駕在何處?沒有見到家主車駕,叫我等如何貿然開門?”
“少廢話!識相點把門打開!”城下腳步紛亂,南郡口音喊得暴躁。
文鎮怒喝:“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放肆?就算家主車駕真的到了,也該是你們先滾一邊去讓出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