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不緊張,你們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遇見你們,我很幸運。”
餘憧光伸手想要接住那一縷從天而降的陽光,任由光線落在他掌心。
“我喜歡看日出。”他突然道,“我姐姐告訴過我,太陽是上天最無私的饋贈,陽光平等地沐浴所有人,無論是貧窮、富貴、善良還是邪惡,都在這陽光下無所遁形。”
陳英喆無語道:“姐控又來了……你就那麼喜歡你姐姐?什麼時候能帶我們見見你姐啊?”
餘憧光微笑不語。
陳英喆知道餘憧光護他姐護得像眼珠子一樣,是怎麼也不願把他姐牽扯到娛樂圈的是非裡來的,搖搖頭便也作罷了。
周朗把他們簽回來之後,就把孩子們扔在租賃的公寓裡散養,偶爾視察一下,偶爾給點曝光,其餘是管也不管,問也不問。
陳英喆聰穎機靈,早早看清老闆的真心不多,學會了不能倚靠公司。時常帶着另外兩個隊友去投遞名片、自尋出路。
三個男生都才貌出衆,六年來大大小小的音綜類活動參加了不少,也積攢下來一些名氣,這芝麻大點的名氣剛剛好夠養活自己,混口飯吃。
陳英喆偶然得知今年要辦一個《盛夏樂隊》音綜,買到一手消息說制片導演在此入駐,他特意前來定個鐘點房蹲點,創造一場不經意的“偶遇”,刷臉熟留個印象。
濕漉漉的浴室門打開,有人探出頭:“回來了。”
周祺心脖子上挂着條浴巾,頭發被淋濕了幾绺,柔軟地貼在臉頰上,一雙眼睛如多情的小鹿,眼眸黑亮,白皙而瘦弱。
陳英喆嗯了一聲。
和兩個隊友相處六年,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心是熱乎的,可陳英喆依舊和周祺心沒什麼話說。
他自诩是個鐵直男,可每每單獨對上這張怯弱動人的面孔,就會泛起一身雞皮疙瘩,好像對着個小姑娘似的,心裡膈應得慌,索性沉默寡言以對。
周祺心大約也心知肚明,招呼了一聲之後,便回浴室繼續沖澡了。
卧室的門也開了,餘憧光打着哈欠走出來:“外面這麼熱,你幹嘛去了?”
陳英喆和餘憧光性格投契,愛打籃球,愛聽黑膠,有說不完的話。
餘憧光一問,他立刻喋喋不休起來:“你聽說沒有,最近要辦一個大型音綜節目,以樂隊為單位進行選拔,我替咱們去報名了,順帶刷了個臉熟……”
餘憧光擰開一瓶礦泉水,懶洋洋在他身邊坐下:“好啊,你說去,那咱們就去。”
陳英喆興奮地點點頭:“我已經構思好參加海選的歌了。到時候,我做吉他手,你打鼓,祺心做主唱,咱們一定所向披靡。”
見餘憧光一臉疲乏,他忍不住問:“你做賊去了?今天又沒活動,這麼困。”
剛說完,已經想通了其中關竅:“我明白了……你是又去看你那個小女朋友去了吧!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看你這對黑眼圈,都快趕上熊貓了。”
餘憧光有一個同齡的青梅竹馬,陳英喆和周祺心都看過照片,長得漂亮非凡,據說家境也很優渥。
雖然餘憧光沒明說,但兩情相悅是藏也藏不住的心事。隻是他近來總是心事重重,也不出門約會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餘憧光無語地瞧了他一眼:“你滿腦子除了女朋友還有什麼?我是替我姐搬家去了……她最近剛考上大學,不樂意住宿舍,租了個房子,我去幫忙做苦力。”
沒吃到想吃的瓜,陳英喆頓時興緻索然。
“你不是姐控就是女友控,沒有一點出息!”
餘憧光斜靠在沙發上打手遊,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懶得搭理。
說話間,周祺心已經洗完澡穿好衣服出來,坐在兩人旁邊。
這段時間陳英喆也不怎麼見周祺心人影,此刻看他瘦得肩胛骨凸起,托腮直打呵欠,連連皺眉:“你也做賊去了?”
周祺心眼睛都快睜不開,将熱水澆到泡面盒裡蓋上。
“我是打工去了……”他含糊不清地說,“在酒店當服務生,賣賣酒賺賺小費,一個月能多點收入。”
“你的存款呢?”陳英喆沉聲道。
過了好一會兒,周祺心也沒回答,居然頭如小雞啄米,已是睡着了。
餘憧光和陳英喆都沉默了,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兩人合力把周祺心躺倒,蓋上毛毯。熱水泡開了調料包,散發出絲絲泡面香氣。
餘憧光低聲說:“還用說嗎?一定是被他那該死的家裡人給騙光了……那算什麼家人,我們才是他的家人。是我們對祺心關心不夠……我也是,你也是。”
陳英喆無話反駁。
相比于成熟穩重、更談得來的餘憧光,他确實對同為隊友的周祺心要疏忽些。
周祺心來自鄉下的農村,家境貧寒,身材瘦弱處事笨拙,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常年被家人痛罵廢物打罵不休。
這個村子就是Zeal老闆周朗的家鄉,周祺心論起來和周朗同宗同源,沾着親帶點故。某次周朗回鄉瞥見這個便宜大侄子,驚為天人,立刻簽了男孩帶回城裡。
簽回來以後發現男孩歌唱天賦驚人,立志要榨幹這根多汁甘蔗身上青澀的甜液,便火速把周祺心送去各種童聲歌唱節目賺快錢,全然不顧男孩的嗓子健康。
周祺心沒有經過系統聲樂培訓,隻知道費力用嗓,加上變聲期,很快嗓子就倒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接不了歌唱類節目。
周朗看他賺不了快錢,轉念又開始利用他的漂亮臉蛋,把他塞進“養成系男團”裡,和陳英喆二人湊成隊友,主打一個養眼賽道。
大約是常年被打罵、利用、欺騙的緣故,周祺心膽小又怯懦,眼光局限,沒有自己的主見。年紀輕輕,行動卻像個笨拙又遲緩的烏龜,凡事都以兩位隊友為先。同時他又細膩敏感,眼神裡千百種情緒欲說還休。這讓性格大大咧咧的陳英喆與他相處起來非常難受,恨不得有個撓癢癢耙時刻撓一下才好。
陳英喆心思直率,相處不适就想躲開,久而久之,便與餘憧光更要好些。
此刻,在泡面桶熱氣騰騰的霧氣裡,看着周祺心那張白皙的臉龐依靠在絨絨的毛毯上,呼吸深長疲憊,仿佛倦鳥歸林。
他心裡忽然泛起說不清的愧疚酸澀,伸手輕輕觸了一下男生的睫毛。
周祺心烏黑的睫毛一動,像蝴蝶振翅般将要掙脫醒來。陳英喆渾身一震,如大夢蘇醒般立刻将手收回來,坐直了身體。
周祺心悠悠轉醒,揉了揉眼睛:“嗯?……我睡着了?”
“是,你睡着了。”陳英喆把泡面推到他面前,“面好了,快吃吧。”
周祺心低下頭,大口大口往嘴裡塞着面條,吃得香甜,仿佛那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味佳肴,看得陳英喆更是難過。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就是覺得自己沒照顧好這個烏龜似的家夥。
幾天之後,他們接到海選通知。
再次見到大胡子墨鏡男,對方已經是導演的身份,面色冷酷地坐在評委席上,一副鐵面無私藝術包青天的模樣。
陳英喆撥響吉他之後,評委席上啞然無聲。
唱到副歌部分時,周祺心天使般的嗓音響徹在小小的試音廳裡,大胡子導演愕然地摘下了墨鏡,被這美輪美奂又略帶沙啞的聲音震驚到不能言語。
三人的樂隊以海選第一名的成績順利進入複賽。
即使再成熟,到底還隻是十幾歲的孩子,三個人樂到控制不好表情管理,熱熱鬧鬧地去吃了一頓火鍋。
路過一家銀店時,看到老手工藝人正在制作銀制品,餘憧光突然說:“不然我們也去做一個飾品一起戴吧?”
“好啊。”
他們選了三個人的首字母縮寫,仔仔細細地雕刻在銀手镯上,老師傅問他們是否需要包裝,陳英喆說:“不,戴上吧。”
餘憧光:“直接戴上?”
“直接戴上!”
銀手镯被戴在手腕上,叮叮當當地碰響,如同深夜的酒杯撞響的聲音。
這三個被丢在公寓一起長大的男孩,你追我趕地奔跑在黑夜的小路上,張揚肆意,叫喊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