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落,雖然林百淼沒有立即接話,但我能感覺到他在注視我。
而我看着電腦内那個白發的自己,回想前天夜晚聽到的話。
我啟齒就要說會讓人傷心的話,但一個字都吐不出,于是又閉上。
可林百淼在注視我,所以他看到了這個小動作。
“月兒怎麼了?”他的語氣中充滿擔心。
而我靜靜聽着,然後垂下眼簾輕聲說:“在想如果我死後,這個程序能不能陪着爸爸。”
“你在說什麼胡話。”林百淼起身把我抱住,“别胡思亂想那麼多,你會活下去的。”
活下去……
我心中重複呢喃這幾個字,然後靜靜靠在林百淼懷中。
我想活下去。
可我的身體自這日之後,越來越差了。
就像裝滿大米的袋子破了洞,雖然不大,但裡頭的米還是在慢慢流失。
我的生命亦是這樣。
哪怕不同的病狀出現,哪怕吃過再多的藥調整,我仍舊感覺生命在不停流逝。
我感到無力。
上不了學,也給家中帶去無盡麻煩。
父親甚至為此主動返回了顧家,哪怕林叔叔說會盡所能支持。
而這也是我第一次,迫切的想要結束生命。
我不想再為他們帶去負擔。
可最後我隻收獲他們難過的模樣。
我看着他們悲傷表情,嘴上不斷說對不起。
同時我也在心裡也決定下來,調整好心态,把最好的自己錄入【存在】中。
——
為避免程序崩壞,我隻能通過視頻去看【存在】裡的自己。
雖然隻能視頻看,但這也能讓我清楚感覺到,這個程序越來越完善了。
而這次林百淼坐在我床邊,再度和我共同看着手機裡的錄像,忍不住發出感慨。
“簡直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我看着視頻裡的自己,看着其樂觀開朗的模樣,垂下眼簾。
“嗯,一模一樣。”我嘴角勾起,輕聲附和。
——
又過去兩年,已到十八歲的我的身體狀況不僅沒有好轉,甚至更差勁。
雖然我請長假在自學,可最後能不能上大學,這還是個未知。
畢竟我身體虛弱到肉眼可見。
但我還是強撐着自己,因為我想多活一天。
我想看到【存在】面世那日。
而這個願望被林叔叔知道後,他告訴我,【存在】會在今年我生日那天發布。
我很期待,因為今年的我不僅要換新名字和滿十八歲,還能看到這項有自己參與的大工程問世。
我抱着期待的心态,繼續生活下去。
可身體在我考完試後,變得更差了,差到不得不再度入院治療。
雖然迄今為止還沒能找到這個怪病的解決辦法,但所表露能治療的病症,醫生們還是盡所能的去找辦法醫治。
而我已經習慣,所以默默接受。
可在意我的人無法接受,但他們也隻能這麼看着。
看着我被病痛折磨,看着我下一秒會不會再也無法醒來。
我對此是勸說他們看開。
可所得到的回應都是“我會活下去”。
我沉默,然後勉強笑着回應。
但……
我真的能活下去嗎?
懷揣這個疑惑,今日的我偷偷溜出病房,慢慢悠悠地來到樓下的花園内。
我坐在樹下的長椅,感受着夏季的熱浪的同時,在思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問題。
可還未多久,一個孩子出現在我視野中。
那個孩子哭泣着走動,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我有些看不下去,讓自己起身過去幫助。
“你怎麼啦?”我攔在那個男孩面前。
而他似乎是因為見到自己得到幫助,沒有猶豫地哽咽着說:“我找不到哥哥了……”
聽見是因為找不到人,我真的頭疼了一下。
可我想既然自己選擇幫助人,那麼就幫到底。
所以我蹲下來,為他拭去眼淚:“我帶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而那男孩哭紅的眼看着我,然後點點頭。
得到同意,我牽着他的手返回樓内,尋找前台護士播放公告。
而在等其家屬來的途中,我和那個陌生男孩坐在椅子上。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累導緻,總之在過程中,他抱着我的手臂睡着了。
我滿是無奈,也沒有拒絕,任由他抱着直到其家屬過來。
但這份等待沒有太久,大概過了幾分鐘,就有一個青年人出現。
他滿臉着急站在我面前,然後十分不好意思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弟弟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我看了眼身旁的孩子,又看看這個青年人,“你是他哥哥?”
“對,對。”青年人如搗蒜泥一樣點頭。
雖說我知道他很着急,可為了保險起見,我去喊那男孩起床确認。
隻是那孩子睡熟了,除了會緊緊抱着我的手臂外,怎麼搖晃都不醒。
“呃……”一時間我感到有點尴尬。
而那個青年人則知道我在擔憂什麼,不僅跟我講了他和男孩的名字,又給我看他手機内的一些東西。
可即便确認這個青年人的身份,但我仍被這男孩抱着不放手。
“他叫不醒啊……”我無奈說。
青年人見狀,他皺眉思考幾秒,然後對我說聲抱歉,就過去嘗試着強行把我和他弟弟分開。
但好在最後是分開了。
不過男孩也醒了。
男孩被青年人抱在懷裡,睡眼朦胧的看着我,又伸出手。
我和那青年人都搞不明白什麼情況。
不過我思考幾秒,把脖子上的穿孔仿古硬币項鍊摘下,塞到男孩手中。
“這個送你啦,以後要記得跟緊哥哥哦。”我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頭。
我給出的這條項鍊,其實是護身符,是當初摔下樓梯後,爸爸送給的祝福。
不過我也不清楚,自己現在為何要轉手于人。
或許是我想給别人留下存在的痕迹?
我搞不明白,那青年人也是對此難言:“這個……”
但我很快給自己找了個合适借口,拿出褲袋裡的手機:“啊,這個你不用擔心,就當是我們結友的禮物吧。”
“不過我其實還是不太信任你,所以就交個微信,在後續讓他給我發個信息确認吧。”我說着,把添加好友的掃碼界面顯示出來。
那個青年人聽見後,他勉強拿出手機去掃,然後說:“我等他醒來後,給你打個視頻電話?”
我沒有回話,低頭看着信息軟件界面,那個新好友的小狼狗頭像幾秒,颔首同意。
而這聲話落,我們便不再交流,他們繼續去檢查,而我則返回病房。
用手機給家庭群發完消息,我重新坐床上等待。
片刻之後,急急忙忙的三人出現。
他們擔心又生氣地過來,圍在床邊,問我為什麼一聲不吭瞎跑。
我見此,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是因為無聊想到處走走。
我知道會被挨訓,所以在下一頓訓話前到來,立馬轉移話題。
“四天之後就是我的成年生日了,那日我可以吃蛋糕嗎?”
他們看完表現沒心沒肺的樣子,扶額歎氣。
但也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等會去問問醫生。”顧千山說完,過來扯了扯我的臉頰,“下次再這樣亂跑,我讓你哥出去時都把門鎖上。”
因為是單人房,我沒有隔壁床的病友,所以現在一聽這話,我莫名有點心慌。
“别啊,我錯了。”
我連忙求饒表示下次不會。
可也沒有下次了。
因為今夜開始,我生命朝着終點滑向。
嘔血、呼吸困難、昏迷,以及心跳越來越弱。
成年那日的淩晨,本該去官方改新名字求好運的我,此刻躺在重症監護室内,身上戴着各種搶救的設備。
我閉着眼,人生如走馬燈那般,眼前不斷閃過。
我看到自己從牙牙學語的孩童長到八歲,然後在一個普通的日子裡,第一次聽人提及母親。
而在十歲那年,大火把最初的家焚燒殆盡後,我來到A市,擁有新的家人的同時,也得知血親的過往。
在十三歲,我得知了母親的消息,然後生命開始加速流逝。
我眼前閃過一個個畫面,最終定格在【存在】。
我站在夢境裡的電腦前,而【存在】的我則在裡頭。
他像新生兒一般,好奇的看着我,然後又問:“我是誰?”
而我看着他,然後說:“你叫顧賢之。”
“你要用着這個新名字,然後代替我,去前往我那無法抵達的未來。”
【存在】的我默默聽完,他注視着我許久,最終吐出:“那你現在想做什麼?”
我看着他,随之感覺到光亮。
我看向窗戶,看着緩緩升起的太陽,然後脫離這場最後的夢。
“月兒!”顧千山看到我醒來,雖然喜出望外,但儀器的數據又讓他重新愁眉苦臉。
而我看着頭頂熟悉的天花闆,張口斷斷續續的吐出一句話。
“我想…看…太陽……”
在儀器的警報聲中,我将最後的願望說出。
我雙眼迷離,然後在鳴聲中,聽見顧千山的回答。
“好。”
接着我身上所有負擔被卸下,爸爸抱着我,不管一切的把我帶向醫院外。
清晨的太陽緩緩爬升,而我看着這耀眼的赤日,眼前又出現【存在】的我。
【存在】……
存在……
雖然真正的我死去,可留下的這些記憶,也代表了我的存在,或者延續。
但母親的【存在】,若是也能被複現出來,那又該多好。
不過那是未來的事,而我也無法看到。
因為我在太陽升起照耀的那一刻,緩緩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