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行。”扶桑有些哭笑不得。
顧時安被迫仰視着她,臉頰被捏的微微酸痛,他含糊不清地應着:“我知道了。”
扶桑猛然回神,她松開手,隻見他白皙的皮膚上赫然留下幾道清晰的指痕,髒兮兮的,都是土,像個花貓一樣。
扶桑沒忍住彎了彎眼睛,笑了起來。
“笑什麼?”顧時安對此一無所知。
“沒什麼。”扶桑忍俊不禁道。
在顧時安眼中,扶桑是個穩重強大的人,她總是什麼都會,什麼都不怕。
說話時溫聲軟語,輕輕柔柔,就算笑起來,也是唇角微微上揚,眉眼彎彎,眼底如流水,如繁星,令人深陷其中。
縱然是笑,也是内斂溫柔的。
光是聽見聲音,他已經在腦海裡浮現出那麼一張恬靜的笑臉來。
雖然不知她為何要笑,但直覺告訴他,她在因他而笑。
這樣的想法驅散他的迷茫,即使不知原因也樂在其中。
夜色漸深,風中裹挾着絲絲冷意,扶桑停下除草的活,趕去廚房裡燒水,等泡了熱水澡,就可以幹幹淨淨舒舒服服地睡個好覺。
隻是顧時安那邊倒是問題。
他視物模糊,尤其在深夜,更是什麼都看不清。
扶桑把溫水倒進浴桶,伸手試了試水溫,正好合适,然後就盯着站在一旁挺拔如松的顧時安犯了難。
“我可以,脫衣服,自己洗。”
顧時安說着,就開始動手解開束起的發絲。
在魔宮,無人問津他的私事,他又總是拒人于千裡之外,做什麼事都是親力親為。
他還未及冠,不束發,平日裡青絲半绾,拿絲帶随意系住,這樣的發型簡直萬年不變,也就扶桑偶爾瞧着覺得枯燥,伸手給他編兩條細細的長生辮,再綴上精巧的銀飾,配上随風飄揚的藏藍絲帶,多了幾分活人生氣。
他實在手笨,想要解開頭發,卻不小心讓銀飾勾住發絲,弄得亂七八糟。
扶桑看不下去,上前拿開他的手,語氣輕柔道:“我來吧。”
她心靈手巧,能編出漂亮的長生辮,亦能輕而易舉地解開。
燭火搖曳着,顧時安的眼睛虛虛望着遠處。
黑影如龐然大物般映在牆上,模糊不清,他慢慢反應過來,那是他們的影子。
緊緊相依,如同一體。
很快,兩個黑影漸漸分開,扶桑拿着束發的絲帶和銀飾,走到他面前,對他叮囑道:“若是有需要,就喊我一聲,我就在屏風外守着。”
顧時安輕輕顫動着睫毛,緩慢地點頭:“恩。”
屏風外一片漆黑,扶桑身在暗處,聽見顧時安窸窸窣窣的脫衣聲,他半瞎着眼,行動不便,扶桑很快聽見“咣當”一聲,似是水瓢滑落。
她又聽見一陣摸索聲,他終于撿起水瓢放到一邊,整個人坐進浴桶。
水聲嘩啦,愈發顯得周圍寂靜。
他扶着浴桶邊沿,骨節泛白,眼神虛虛地往四周望着,試圖找到什麼,“你還在嗎?”
扶桑道:“我在。”
他鎖定了她的方位,慌亂的情緒一刹那被撫平,他盯着聲音的來源,放松道:“好安靜,你陪我說說話。”
他在寂靜無聲的魔宮裡日複一日地沉默和等待,卻在她出現後,變得無法忍受孤寂。
這一點,笨拙的怪物還沒有發現自己的異樣。
扶桑想了想,目光不知不覺落在屋外皎潔的明月上。
月光如水,透過敞開的門窗,落在室内,也灑在她的裙擺上,上面的銀絲好似波光粼粼的湖面,質感清透,光澤漂亮。
扶桑垂眸,慢慢蜷起雙腿,往後挪了挪,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
“今夜的月色,很美。”她輕聲說。
魔界的天總是陰沉,這樣美的月色,恐怕千年也難得見一次,顧時安對她的話産生無限的向往,“是嗎……”
扶桑接着說,“翠熒族的人信奉神靈,會在滿月時向天神禱告,希望抹平人間的一切苦痛。”
她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眼神變得柔和,語氣緩慢而悠長:
“我小時候十分頑劣,雖然是族中最有天賦的人,但不喜歡那些繁複的禱告儀式,總是偷偷溜出來,踩着月光,做一些行俠仗義的好事。”
她頓了頓,接着道:“我很厲害,他們都打不過我,隻會哭着找爹娘,真是沒用的很。”
顧時安聽的似懂非懂,但從她的話語中,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一個小小的女孩模樣。
或許還不到他的腰高,眼睛又大又亮,巴掌大的小臉,眼睛大大的亮亮的,比夜裡的星辰還要璀璨,她自豪驕傲,昂頭挺胸,像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小霸王。
他沒忍住問她:“後來呢?”
“後來……”扶桑沉默良久,才再次開口:“我被罰面壁思過好幾日,還要寫悔過書。”
這可真是很慘了。顧時安迷迷糊糊地想。
他說。“我讨厭他們。”
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扶桑才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
“我砸了牆,撕了悔過書,又當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他們一頓。”
屏風後一陣詭異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