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扶桑聽見屏風後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顧時安擦幹身體,穿着寝衣摸索着走出來。
扶桑起身扶住他,“我在這裡。”
屋子裡水汽未散,濕漉漉的寒意撲面而來。
他身上的寝衣松垮垮地系着,裸露出布滿疤痕的胸膛,頭發隻是拿幹布胡亂地擦了幾下,随意地披散着,幾縷發尾蹭在胸口,發尾慢慢蓄水變成水珠滑落下來,留下暧昧的水痕。
夜裡冷,濕着頭發睡覺恐怕會染上風寒,扶桑将他引到床榻,起身點燃火籠為他烘頭發。
月光透過窗柩,照亮床榻上側坐着的少年,少年乖巧又安靜,面容精緻得比女子還要勝上幾分,仿若山間精靈,不似凡塵人。
扶桑站在他的身側,拎着小小的火籠靠近他濕冷的發絲。
秀發如雲,烏黑亮麗,萬千青絲如綢緞般順滑柔軟。
碰過水後,長至腳踝的發絲卷起俏皮的弧度,如水中海藻,配上那副不谙世事又百般慵懶的神情,恍惚間,時而像墜入凡間的精靈,時而像妖冶詭谲的異域少年。
火籠溫熱,漸漸烘幹他的頭發。
燭火漸漸燃到盡頭,寂靜無聲的屋内,怪物蜷縮着雙腿側躺在軟榻邊,頭枕在少女的膝上,毫無防備地陷入甜美甯靜的夢境。
扶桑的手輕輕撫過他波浪般的墨發,忽然間,腦海裡精靈和異域少年統統消失不見,她覺得他更像是一隻黑貓。
神秘,漂亮,對世間充滿好奇。
明明有着鋒利的爪牙,卻隻需要稍稍順下毛,就心甘情願地躺下,打着呼噜袒露出柔軟的肚皮來。
他像是那樣的一隻黑貓。
*
卯時一刻,顧時安定時定點醒來。
入目依舊是模糊的景物,但扶桑昨夜給他上了藥,眼睛清涼,酸痛感全無。
他摸索着掀開被褥,以手撐床緩緩坐起來。
屋内靜悄悄的,他側耳仔細聽,聽見了院子裡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扶桑在忙活着什麼。
若是在往日,這個時辰他該起床洗漱,緊跟着看半個時辰的書,再用膳……
在魔界,他每天都是那樣度過的。
換做現在,他身在凡間,又半瞎着眼,甚至連本書也沒有,實在是不知道做些什麼。
他呆愣着坐了許久,神情充滿迷惑。
直到屋内的冷意滲入身體,他冷得有些頭疼,才慢吞吞地從軟榻上下來,依靠着模糊的視線,動作笨拙地換好衣服,又摸索着去洗漱。
視線始終不夠清晰,平日裡能夠輕而易舉完成的事情,卻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冬日晝短夜長,顧時安出門擡頭看,隻瞧見如墨般的夜幕。
此時光線昏暗,還未到黎明之時。
扶桑放下翻地的鋤頭,笑吟吟道:“我今日起得早,把院子裡的草全拔了,現在有一大片空地,我打算在咱們院子裡種些菜,你有沒有什麼想種的?”
扶桑大多半的錢财都用來租這間院子,剩下的錢所剩無幾,能省則省,況且種的菜能吃好久,幹淨又省錢。
她買了許多菜籽,白菜,蘿蔔,青花菜,辣椒。
虞城位處南方,土壤肥沃濕潤,有些得天獨厚的種植環境,若再加上術法的催熟,恐怕過不了半個月就能吃上新鮮的蔬菜。
扶桑的目光又落在牆角的空地,有點考慮要不要砌個雞棚,買幾隻雞回來養着。
她做好了在秘境長久待下去的打算,一回頭,發現顧時安還在苦思冥想種什麼。
他很難做出選擇做出決定。
扶桑開解道:“不一定非要種菜,也可以種些旁的,比如種花,三色堇,長壽花,姬小菊,這些花都适合現在……”
“扶桑。”顧時安忽地出聲打斷她的話。
扶桑怔住,沒反應過來:“恩?”
顧時安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神情認真:“我想種扶桑花。”
他總是迷茫無措,但一旦和她有關,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判斷。
黎明已至,金色日光穿透層層積雲灑落人間,光線漸漸明亮。
扶桑回過神,握緊手中翻地的鋤頭,反駁了他的提議:“不可以。”
她繼續鋤地,鋤頭頂端狠狠砸進泥土,用力一翻,底部濕硬的土壤就被翻了個面,變得無比松軟。
“扶桑的花期已經過了。”她說。“你看不到它開花。”
聞言,顧時安有些失望,“那我沒什麼想種的。”
扶桑沒再吭聲,這個話題就此揭過。
扶桑昨日打聽過,虞城同幾大修仙門派距離遙遠,這裡居住的基本全是普通百姓。
他們衣着打扮在人群中太過張揚,既然想安穩下來,必須換身行頭。
吃過飯,扶桑便帶着顧時安出門買衣服。
兩人模樣生得俊俏,身着上好的綢緞布料,舉手投足之間盡顯不凡,一路上惹人注目,紛紛交頭接耳猜測二人的身份。
顧時安的眼睛不能見強光,蒙上黑鍛,他徹底看不見東西,這反而讓他對外界的感知變得無比敏感。
那些探究的視線落在身上,如有實質,他不自在極了,走路都變得僵硬。
“别怕。”扶桑牽着他的手,湊近他小聲安撫道:“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顧時安低着頭,聲若蚊蠅:“我沒有怕。”
他隻是不習慣,還有些讨厭。
扶桑握緊他的手,希望借此能讓他安心。
考慮到他行動不便,她刻意放慢腳步,和他保持一樣的速度。
她昨日踩過點,就在院子外的這條街,一直往東走,最終的拐角處就有一家鋪子,裡面既賣成品,又可量身定做,價格也實惠,最主要的一點,它遠離鬧市,路人也少,免得顧時安失控傷人。
到了地方,扶桑估摸着顧時安的尺寸給他挑了幾身衣裳,把人推進試衣的裡間,“去試試看,合不合身。”
顧時安被推得踉跄幾步,伸手胡亂地去扯她的衣袖,欲言又止:“我……”
“怎麼了?”扶桑問。
他抱着懷裡的衣裳,沉默片刻,輕輕搖頭道:“沒……沒什麼。”
厚重的布簾隔開兩人,扶桑守在外面,跟鋪子老闆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不知過了多久,裡間衣物的摩擦聲漸弱,歸于一片寂靜。
扶桑半天沒見他出來,奇怪道:“換好了嗎?怎麼這麼久?”
裡面的人沒反應,就在扶桑考慮要不要掀開簾子看看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布簾一角,緊緊抓住她的衣袖。
“不行……”顧時安不知遭遇了什麼,聲音發着顫,帶着脆弱的嘶啞:“幫幫我。”
扶桑隐隐約約猜到什麼,道:“穿不上?”
裡面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夾雜着些許委屈可憐,“我……我不會……”
扶桑問:“現在穿着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