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實在很好糊弄,三言兩語就被人迷的迷得暈頭轉向。
他坐在扶桑身邊,胳膊緊緊地挨着她的身體,他穿着薄薄的裡衣,衣襟又被水打濕,溫水變冷,凍得他四肢都沒了知覺。
他實在太冷了,隻能依靠這樣的觸碰希望能夠吸收到一些暖意。
扶桑挪了挪位置,就在他要追上時摁住他的肩膀,扯過被褥把他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個他的腦袋。
“我不是告訴過你。”她說,“感到冷就不能繼續,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嗎?”
顧時安沉默着移開視線,就是不與她對視。
扶桑接着道:“感到冷就要尋求溫暖,感到饑餓就要吃些東西填飽肚子,你為何不懂呢?”
怎麼就能活生生把自己餓暈過去。
顧時安慢吞吞地投過來視線,語氣哀怨道:“你兇我。”
扶桑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前幾日自己兇他的事。
她又是重重的歎息一聲,從床邊的矮桌上拿來喂水的瓷杯。
瓷杯胎體細白,鋪有青粉漸變的半透明釉,晶瑩剔透,如粉面佳人,又如含苞待放的桃花,嬌俏動人。
質地不如魔宮的纏絲冰紋玉盞,但在凡間,卻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精巧絕倫。
“那孩子叫孟昭昭,這是他爹娘昨日送來的賠禮。”
“你記恨他偷棗,可是現如今他已賠禮道歉,全然兩清了。”扶桑道。
顧時安并不在意偷竊一事,他随意慣了,一向是想什麼做什麼。
“我不接受他的道歉,我想懲罰他。”
頓了頓,他又說:“他的眼睛,像琉璃珠,我想要把它剜下來,送給你。”
怪物其實是沒有美醜的概念的,隻是魔域各地的城主每月都會上貢無數珍寶法器,他不經意間看到過。
從宮人們驚歎的目光中,他知道,那就是好東西。
可在怪物眼裡,比起晶瑩剔透的琉璃珠,他更喜歡沾染濃烈情緒的眼睛。
但是,扶桑阻止他,還對他發火,這讓他感到被辜負。
扶桑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原因,她喃喃道:“你怎麼……怎麼能……”
怎麼能這樣想。
她止住話頭,就算把道理揉碎了講給他聽,他也聽不懂的。
她隻好變換策略,反問道:“他做了錯事,可也跟爹娘一起登門賠禮道歉,換言之,他偷棗,他道歉,這很公平,對嗎?”
顧時安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話。
扶桑正色道:“那我問你,他未曾傷你分毫,你卻要傷害他,這公平嗎?”
顧時安下意識出口反駁:“不能這麼算。”
可到底該怎麼算,他自己也不清楚,隻是潛意識裡覺得她說的不對。
怪物可以接受無端的殺戮,卻無法接受所謂的不公平。
就像破壞了某種規則一樣。
眼看他要逃避般避開視線,扶桑伸手捧着他的臉,讓兩人面對面。
她的眉頭舒展着,眼神柔和,動作也輕柔至極,分明無半點嚴肅,可她說出的話卻步步緊逼。
“時安,看着我。”
“回答我,這公平嗎?”
她說話依舊是輕柔的,可怪物卻感到恐慌,他為迷茫而感到痛苦,欲言又止道:“我……”
她歎息着,告訴他答案:“你要傷害一個手無寸鐵毫無敵意的孩子,這不公平。”
“時安,你在欺負他。”
話音剛落,顧時安混亂的思緒終于有了一個豁口,他怔怔然道:“我,欺負他?”
他很快尋找到答案。
是啊,就是欺負。
腦海裡好像有兩個小人在争吵。
一人在諄諄教導,讓他放下殺心,做到公平。
一人張狂無畏地喊着,何必計較所謂的公平,随性而為豈不快哉?
“我該怎麼做?”怪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擡起頭來,眼巴巴地盯緊了扶桑,眼神近乎哀求,希望從她這裡求一個答案。
扶桑撥開他濕漉漉的碎發,露出他飽滿光滑的額頭,輕聲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才公平。”
怪物并不愚笨,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明白了。”
他垂下頭,乖乖地靠在她的胸口,他因饑餓而感到無力,氣若遊絲。
可同時,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的坐姿有多不雅,他的身子窩在她的懷裡,像小貓依偎着大貓。
他到底還有些羞恥心在,下意識覺得不妥,想要起身,可扶桑卻輕柔地撫上了他的脊背。
即使隔着厚厚的棉被,他依舊感到了手掌帶來的溫熱觸感,她撫摸着,安撫着。
他有些不争氣地想,再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多待一會兒吧。
畢竟她之前兇了他,現在他從這讨要一些溫暖也是公平的。
他閉上眼,脊背止不住地顫抖,在她的觸碰下,他快軟成了一灘水。
偏偏扶桑對他的異樣一無所知,她隻想着安撫好怪物,改變他殺戮的固有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