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展應溪擡起頭,眼前的人間煙火被縷發絲一分為二。難不成蔡蔡她們被帶去了紅樓?
待日頭将人曬幹,展應溪持刀起身。寬平的大道在她眼前徐徐攤開,九衢三市風光麗,萬家鋪面擠上來,歡快地叫喊着。
趕路的客人與她擦肩,賣花的娘子與她錯身,紅袖上的菱花紋路映襯着竹籃中鮮紅玉白的花兒。
展應溪擡頭,青色酒幡沾着濃香。她邁上石階,裂開幹裂的唇:“請問掌櫃的,紅樓該往何處走?”
杏黃小衫的掌櫃娘子正托着下巴往街道上張望,在聽到展應溪話轉過頭來時像叢開得燦爛的迎春花,她朝街道盡頭一指:“往前走左拐的那個巷子,裡頭最大的那座樓。”
展應溪得了答案,便順着掌櫃娘子的目光看去,見漫天耀眼的日光仿若透過紗幔一般變得朦胧柔和。對面樓閣上,紅木窗格間忽探出幾枝嬌花一般的娘子,她們的脂粉香好像穿過長道萦繞在了展應溪的鼻尖。
或紅或綠的果子藏身在蔥白手指,而後被脫手給擲了出去。
青紅弧光交錯,似乎都往一個目的地而去。展應溪拖着步子走出酒坊,但見數步之外一座青幔四圍,華蓋當頭的車輿臨街而過,走脊烏獸,明珠鑲頂,大有神仙過境之勢。前人手捧插有楊枝的淨瓶,左右各占一個手持羽扇的青衣道姑。細細的水珠灑在面上,好像春雨剛過,又打道回府降下甘霖。
頭巾鋪子的蘭娘子揉了一把身側的花骨朵,将其摘下來,笑着扔向輕紗車架。淡粉花骨朵落在那顆頂上的明珠上,散成幾瓣簌簌落下。
“呂公子!呂公子!”
“妖道郎君!”
“......”
展應溪擠在人群中,目光隻在紛紛擲來的果子上。她腹中饑餓,想着果子的酸甜便口舌生津,這時正好一個紅果滾到了腳邊。
她屈身撿起那枚果子,餘光看了眼車輿中的人,心道這次也算是借了他的光。
微風輕掀紗幔,車中人,紗中影,乃玉面清顔,溫和沉定一公子也。呂善顧天生慈目,玉雕瓷塑,此刻素衣玉冠,加之眉心點紅,更映襯其自在平和,上善若水的氣度。
展應溪咬着果子,身影很快隐沒在嘈雜的人群中。
她尋了處隐秘的角落,對着水缸将自己的臉洗幹淨,發重新束好。又脫下自己身上早已褴褛的杏色褙子,将雙刀裹在其中。青石磚牆上水色閃爍,倒映一道瘦削的影子。展應溪又解開腰帶,青衫複疊,簡要地改成了件圓領袍。
屋檐上的積水滴答滴答落下。
背負包袱,青袍短靴的少年步入紅樓,頭頂琉璃燈籠高懸,門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高馬華車絡繹不絕。
亮如燈市的樓閣,牌匾上落着“紅樓”兩個鬥大的金字。紅木雕花朱門隔絕的,俨然是兩個世界。
正是白日,紅樓裡坐客不多,嬉鬧之處唯有高台上樂曲婉轉,舞姿飛揚。
“客官,用些什麼?”頭戴頭巾的小厮上前,捧着茶碗侍奉。
展應溪坐下,鎮定問道:“你這有什麼特色菜嗎?”
小厮聞言來了興緻,見來人神情淡淡穿着低調,必然出手闊綽,便出言介紹:“客官是出來此地吧,咱們紅樓可是江陵最好的酒樓,花飲鹌鹑,荔枝白腰子都是一絕。還有鴛鴦五珍脍,是取山雞、牛、羊、鹿、熊身上最鮮嫩的地方,細細地切成薄片,沾椒鹽食用,鮮美清爽,用來下酒是最好。”
“說到酒了,”小厮為她斟茶,“就不得不提我們紅樓最好的上西樓了,說句不好聽的,飲一口此酒,醉美得如同上了西天一般。”
展應溪伸手止住他,垂眸一口将杯中茶飲盡,道:“就你說的這些吧——店中可還有閣子?”
聞言小厮向上瞧了一眼,道:“還餘一間,容小人帶您前去。”
展應溪搖搖頭,持那包袱起身,道:“你告訴我是哪一間,我自己去就好。”
小厮往樓上一指,介紹道:“客官,我們二樓左手邊共有四間小閣,分别名為浪淘沙、鵲橋仙、雨霖鈴、小窗幽,您往鵲橋仙去就成了。”
展應溪點頭,踏上木梯之時轉身投目一望,樓下散座零零星星坐着幾個錦袍的簪花客,手握紫砂茶杯,目不轉睛地盯着台上歌伎,而後伸手在小厮身畔耳語。
自小閣憑窗看去,樓下假山流水,小橋秋千,來往穿紅着粉的不是小厮便是丫鬟。丫鬟多為年輕貌美,姿态綽約,方才她注意到,這紅樓裡連傳菜的小厮都是相貌清俊。樓中遍布花燈,昏黃燈光下籠罩一片嬌嫩杜鵑,展應溪巧掩面容,自背人處一躍而下。
高樓紅牆,流水院落,将這裡塑造得猶如一座精心雕琢的鳥籠。
廊庑環繞,沿着碎石子路前行數步得見一座海棠門,上刻莺啼二字。越往裡去,脂粉逐漸濃重。
角落裡的一棵青松下,倒着座廢棄的戲台。見有人靠近,展應溪慌忙欺身躲在戲台下,隻聽那兩位丫頭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