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說我去查喬家餘孽。”季尋之系上墨色大氅,袖中滑出半塊虎符——正是當日從少年手中奪下的那部分。
真正的完整虎符,早已被他調包。
南境鬼市,季尋之戴着青銅面具,随人潮擠進一間挂着蛇骨燈籠的賭坊。
“買定離手——”莊家吆喝聲裡,他瞥見角落有個戴鬥笠的瘦高男子,正用三根手指敲擊桌面。——楚家的暗号。
季尋之不動聲色靠過去,在相鄰的賭桌擲出三枚銅錢。
“這位爺面生啊。”鬥笠下傳來沙啞的聲音,“玩兩把?”
“隻賭命。”季尋之壓低嗓音。
鬥笠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他拽着季尋之往内間走,低聲道:“季大人,您再不來,我家主子真要拆我骨頭了……”
掀開布簾的瞬間,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楚喚雲赤着上身靠在矮榻上,左肩纏着的繃帶滲出血色,右手卻還捏着酒壺。見季尋之進來,他挑眉一笑:“喲,季大人親自來逮人?”
季尋之盯着他肩傷,聲音發冷:“箭傷?”
“被狗咬的。”楚喚雲滿不在乎地擺手,突然悶哼一聲——季尋之的手指狠狠按在了他傷口上。
“滑族祭司的箭淬了蛇毒。”季尋之松開手,“你能活到現在,算你命大。”
楚喚雲龇牙咧嘴地灌了口酒:“這不是等着季大人來救命嘛。”
程七在一旁小聲補充:“世子為了搶祭司的密匣,故意中了埋伏……”
“多嘴。”楚喚雲踹他一腳,從枕下摸出個青銅匣子,“看看這個。”
匣内羊皮卷上,畫着大周邊境布防圖,每處關隘旁都标注着奇怪的符号。季尋之瞳孔微縮:“這是……”
“川州私兵的聯絡暗号。”楚喚雲指尖點在一處山隘,“六年前逃散的殘部,如今都藏在這些地方——滑族想用虎符召集他們,裡應外合破關。”
季尋之忽然擡眸:“你故意放走祭司?”
“不然怎麼釣大魚?”楚喚雲笑得狡黠,“那老頭現在肯定在……”
“黑水城。”季尋之接口,“三日後是滑族血月祭,他必去主持。”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勾起嘴角。
當夜,賭坊地窖裡,程七往火盆裡添着炭,忍不住嘀咕:“主子,您真要跟季大人去黑水城?這傷……”
“死不了。”楚喚雲咬着繃帶給自己重新包紮,“倒是你,帶着真虎符回京,路上……”
地窖門突然被推開。季尋之拎着藥包進來,見狀皺眉:“自己包紮?”
楚喚雲張嘴想說話,卻被按着肩膀轉過去。微涼的藥膏塗在傷口上,激得他肌肉一繃。
“忍忍。”季尋之的聲音近在耳畔,“這藥能清餘毒。”
楚喚雲側頭看他。跳躍的燭光裡,季尋之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陰影,專注得仿佛在批閱重要公文。
他突然伸手拽住季尋之的衣領:“季大人。”
“嗯?”
“你臉上沾血了。”
唇瓣相貼的瞬間,地窖外傳來程七誇張的幹咳聲。季尋之耳根發燙,正要推開,卻被楚喚雲扣住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藥香混着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像極了他們糾纏七年的命運。
三日後,季尋之扮作商賈,楚喚雲易容成随從,随着朝聖的人流混入黑水城中。
“戌時祭司會在神廟主持血祭。”楚喚雲壓低鬥笠,“我們……”
話未說完,前方突然騷動。一隊滑族武士押着幾個大周裝束的俘虜走過,為首的赫然是玄州守軍打扮!
季尋之眸光一凜——是失蹤的斥候!
楚喚雲按住他手腕:“别打草驚蛇。”
夜幕降臨,神廟前的廣場燃起篝火。青銅面具的祭司高舉骨杖,腳下跪着那群大周俘虜。
“今日血月當空,正好用周人的血祭我族戰神!”
骨杖揮下的瞬間,一道銀光破空而至,“叮”地擊碎祭司的面具!
“誰?!”
楚喚雲的身影從人群中暴起,長刀如虹直取祭司咽喉:“你爺爺!”
混亂中,季尋之閃身救下俘虜,反手擲出三枚銅錢——
“轟”地一聲,預先埋好的火藥炸塌了神廟側牆!
煙塵彌漫間,祭司突然獰笑着舉起半塊虎符!
“你們要找的是這個吧?”他猛地将虎符擲向火堆,“可惜是假的!”
楚喚雲飛身去攔,卻見祭司袖中射出無數淬毒銀針!
千鈞一發之際,季尋之的劍鞘橫掃,将銀針盡數擊落。楚喚雲趁機一刀劈碎火盆,炭火四濺中,祭司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一道暗門後。
“追!”
暗門後是曲折的地道。兩人追至盡頭,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上百名身着大周軍服的士兵靜靜站立,胸口皆佩戴着川州私兵的鐵牌!
祭司站在高台上狂笑:“看到了嗎?這才是虎符真正的力量!”
楚喚雲突然也笑了。
他慢悠悠從懷中掏出完整的虎符,在祭司驟變的臉色中輕聲道:
“那你看看,他們聽誰的?”
帝都捷報頻傳。陸昭在朝堂上朗聲宣讀戰報:“……滑族大祭司伏誅,川州殘部歸降,南境平定!”
百官山呼萬歲聲中,年輕的帝王悄悄沖階下兩人眨眼。
楚喚雲懶洋洋倚着盤龍柱,官服下隐約露出繃帶輪廓。季尋之站在三步之外第一排,面色肅穆如常,袖中卻藏着一支新摘的梨花。
退朝時,陸昭突然喚住他們:“太傅,季師。”
他從龍案下取出兩壇酒:“梨花釀,朕親手埋的。”
楚喚雲誇張地歎氣:“陛下,臣可是傷員……”
“别裝了。”陸昭撇嘴,“程七都告訴朕了,你在黑水城賭坊赢錢的時候,耍骰子比誰都靈活。”
季尋之輕笑出聲。
楚喚雲瞪他:“季大人學壞了。”
“近墨者黑。”
宮牆柳絮紛飛裡,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漸漸融在一處。
帝都的蟬鳴聲比往年更聒噪。
季尋之站在天督府的密室裡,指尖劃過沙盤上南境的每一處關隘。黑水城一戰後,滑族元氣大傷,但虎符之事牽扯出的暗流卻遠未平息。
"督主。"謝存輕叩門扉,"冀州的案子有新進展。"
季尋之頭也不擡:"說。"
"喬家二公子喬允,在流放途中逃脫了。"
筆尖一頓,墨汁在公文上洇開一個小點。季尋之緩緩擡眸:"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在青州驿站。"謝存遞上一枚染血的銅錢,"這是現場發現的。"
銅錢邊緣刻着細小的蛇紋——與黑水城祭司的圖騰一模一樣。
季尋之眸光一沉。喬允不過是個纨绔子弟,絕無可能獨自逃脫。這背後...
"查青州這半年的所有漕運記錄。"他冷聲道,"尤其是往南境的。"
與此同時,楚喚雲躺在府中後院槐樹下的藤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往池塘裡扔魚食。肩上的傷已結痂,卻還隐隐作痛。
"主子。"江禾翻牆而入,"查到了,喬允那小子最後出現在青州'醉仙樓'。"
"青州?"楚喚雲眯起眼,"那不是冀州紡織大戶林氏的地盤?"
程七點頭:"更巧的是,林家三小姐上月剛與喬允定親。"
魚食罐"啪"地扣在石桌上。楚喚雲笑得意味深長:"咱們這位喬二公子,逃命都不忘風流啊。"
他剛要起身,突然聽見牆頭一聲輕響。季尋之一襲墨色官袍,正冷着臉看他:"傷沒好全就敢翻牆?"
楚喚雲立刻捂着肩膀裝模作樣地哼唧:"哎呦,季大人不說我都忘了..."
季尋之直接甩過來一份密報:"自己看。"
密報上詳細記錄了喬允逃脫的細節——看守的衙役是被細如發絲的銀針所殺,針上淬的毒與黑水城祭司所用一模一樣。
"有意思。"楚喚雲指尖輕點密報,"看來咱們還是漏了條小魚。"
季尋之蹙眉:"喬允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在幫他。"
"林家?"江禾插嘴。
"不。"楚喚雲與季尋之異口同聲,"是比林家更大的魚。"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一個可能——冀州織造,皇商蘇家。
三日後,在青州醉仙樓中,喬允摟着林家三小姐的腰肢,醉醺醺地往雅間走。忽然腳下一絆,整個人栽進個結實的胸膛。
"喬公子,久仰。"楚喚雲易容成的商人笑眯眯扶住他,"在下江南絲綢商,姓雲。"
喬允醉眼朦胧:"雲...雲老闆?"
"正是。"楚喚雲塞給他一錠金子,"聽說喬公子有些...特别的門路?"
喬允頓時警覺,卻被林小姐掐了一把:"允郎,雲老闆是我家貴客..."
雅間門關上的瞬間,喬允突然感覺後頸一涼。季尋之假扮的賬房先生,正用匕首抵着他:"虎符在誰手裡?"
喬允吓得酒醒了大半:"什...什麼虎符?"
"别裝傻。"楚喚雲撕下僞裝,笑得人畜無害,"你爹臨死前,沒告訴你喬家為什麼被抄?"
喬允面如死灰:"是...是蘇家!蘇老太爺讓我爹保管半塊虎符,說将來能換從龍之功..."
季尋之匕首一緊:"另半塊呢?"
"在...在蘇家祠堂的..."
窗外突然射來一支冷箭,正中喬允咽喉!
楚喚雲破窗而出,卻隻見一道灰色身影消失在街角——那身法,竟與黑水城祭司如出一轍。
當夜,兩人摸進蘇府祠堂。季尋之撬開暗格,裡面空空如也。
"來晚了。"楚喚雲蹲在房梁上,指尖抹過一絲灰塵,"剛被人取走不到一個時辰。"
季尋之突然按住他肩膀:"有人。"
祠堂大門轟然洞開,蘇老太爺拄着龍頭杖緩步而入:"季大人,楚太傅,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楚喚雲笑嘻嘻地從梁上跳下:"蘇老,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虎符..."
"虎符?"蘇老太爺冷笑,"那等大逆不道之物,老夫怎會..."
話音未落,季尋之的劍已挑開他袖袋,半塊虎符當啷落地!
蘇老太爺突然狂笑:"晚了!另半塊已經送去該去的地方了!"
楚喚雲瞳孔驟縮:"你給了誰?"
"自然是..."蘇老太爺嘴角溢出黑血,"真龍天子..."
季尋之掰開他嘴:"服毒了。"
楚喚雲撿起虎符,突然發現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永元六年秋,玄水再會
文華殿内,陸昭聽完禀報,眉頭緊鎖:"蘇家背後還有人?”
季尋之沉聲道:"蘇老太爺臨死前說的'真龍天子',恐怕..."
"是沖陛下來的。"楚喚雲難得嚴肅,"秋獵在即,陛下若去玄水關犒軍..."
陸昭突然笑了:"那朕就更要去了。"
少年天子起身,腰間玉佩叮當作響:"傳旨,秋獵照舊,地點就定在..."
"玄水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