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季尋之的劍尖挑開素察公主緊攥的右手,染血的指尖在青磚上劃出半個扭曲的符号——羽。
楚喚雲蹲下身,槍尖沿着血迹描完剩餘筆畫:“不是‘羽’,是‘翎’。”
暹羅密文裡,“翎”代表孔雀,也代指王室暗衛。
季尋之眸光驟冷:“天督府沒有‘翎’字編号的衛所。”
“但兵部有。”楚喚雲突然用槍杆敲擊地磚某處,暗格彈出一卷名冊,“永元五年,兵部增設‘翎字營’,專管西南邊陲軍情。”
名冊最後一頁,赫然寫着“顧承瑾”三字,朱批卻是陸昭的筆迹——可用。
驿館回廊
季尋之摩挲着名冊邊緣的暗紋:“陛下早知道顧承瑾是雙面暗樁。”
“不止。”楚喚雲突然拽他避開一支冷箭,“昭兒根本是拿他當餌,釣的是……”
第二支箭擦着他耳畔飛過,釘在廊柱上嗡嗡作響。箭尾纏着天督府的玄色絲帶,卻比制式短了三分——與遇刺使節身上的箭一模一樣。
楚喚雲反手擲出匕首,陰影處傳來悶哼。
“留活口!”楚喚雲縱身躍入花叢,拎出個滿臉是血的年輕侍衛,正是三日前給他們送過茶的驿卒。
“督主饒命!”侍衛涕淚橫流,“是、是顧大人逼我……”
楚喚雲薅起男人的頭發:“顧承瑾人在哪?”
“瀾滄幫…珠愁峽下遊的漁村…”
季尋之劍鞘重重擊在侍衛頸側:“帶回去審。”
密室裡的燭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扭曲如鬼魅。
“翎字營的編制在兵部,調令卻走天督府。”季尋之展開染血的密信,“誰給你的手令?”
侍衛哆嗦着指向信末印章——如朕親臨的玉玺旁,赫然蓋着天督府督主的私印。
季尋之猛地攥緊信紙。這印他太熟悉了。
楚喚雲突然輕笑:“有意思,我竟不知季大人何時簽過這等亂命?”
“仿的。”季尋之劍尖挑開侍衛衣領,露出鎖骨處的孔雀刺青,“暹羅暗衛混進天督府,你們籌劃多久了?”
侍衛突然詭異一笑,嘴角溢出黑血。楚喚雲掐住他喉嚨已晚——毒囊藏在舌頭下,見血封喉。
“啧,線索又斷了。”楚喚雲甩甩手上的血,忽然湊近季尋之,“季大人,你的印……”
“在府中暗格。”季尋之冷聲道,“除了謝存,無人知曉機關。”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起那個消失在天督府制服下的刺客。
夜雨滂沱,季尋之的劍抵在謝存咽喉時,昔日的親信竟露出解脫般的笑容。
“屬下…對不起督主。”謝存仰頭任雨水沖刷面容,“但我…我真的…沒辦法……”
“為什麼?”季尋之眼神裡全是失望和不可思議。
“督主…小的無顔面對您…小的隻求能死在您的劍下…”
楚喚雲一□□穿他袖中暗弩:“多少銀錢買得了天督府的忠心?”
“不是銀錢。”謝存苦笑“是‘孔雀膽’的解藥——我妹妹在他們手裡……”
突然,一直暗箭破空而來,直插謝存咽喉。
“去找…漁村…”謝存氣絕前死死攥住季尋之袖角,“顧公子背後…是……”
驚雷吞沒了最後一個詞。
漁村裡,顧承瑾的刀架在漁家女脖子上時,季尋之的劍尖已抵住他後心。
“放人。”季尋之聲音比晨霧還冷,“你逃不掉。”
顧承瑾卻笑了,刀鋒在少女頸間壓出血線:“季大人,你猜這丫頭是誰?”
少女突然擡頭,與謝存三分相似——謝存的妹妹,謝婉。
“謝存沒跟你說嗎?”顧承瑾拖着少女退向漁船,“你們天督府,早就被滲透成篩子了。”
楚喚雲突然擲出長槍,槍杆橫掃顧承瑾膝彎。季尋之趁機搶人,卻見顧承瑾袖中寒光一閃,三根孔雀翎淬着劇毒,直射謝婉心口!
季尋之割開染血的袖袍,給昏迷的謝婉包紮肩頭箭傷。楚喚雲蹲在岸邊清洗剛剛顧承瑾掉出的殘玉,忽然“啧”了一聲:“玉上的紋路,是瀾滄水道的支流。”
殘玉浸水後浮現淡紅色細線,蜿蜒如血管——正是當年楚逍塵率軍走過的糧道。
“顧承瑾故意引我們來這。”季尋之系緊繃帶,“漁村往北三裡,是廢棄的軍港。”
楚喚雲摩挲着玉珏缺口:“當年我父親的副将,就是在這裡叛變的?”
謝婉突然咳嗽着醒來,抓住季尋之的手:“…玉…玉在…”
她顫抖着從懷中掏出另半塊殘玉,兩塊拼合瞬間,内側露出刻字——永元元年押糧軍的全部名單。
廢棄軍港
生鏽的鐵門被季尋之踹開時,顧承瑾正将火把扔向堆積如山的木箱。
“晚了。”他轉身露出詭異的笑,“軍器監的火藥,工部的錫,還有你們天督府的弩——砰!”
楚喚雲的長槍貫穿他肩膀,将人釘在牆上。季尋之撲向燃燒的引線,劍尖挑斷的瞬間,最外層的箱子已被點燃。
爆炸的氣浪掀翻三人,季尋之在濃煙中抓住楚喚雲的手:“走!”
顧承瑾的狂笑混着爆裂聲傳來:“季大人!你猜陛下為何派你來暹羅?!”
謝婉昏睡在馬車裡,季尋之正給楚喚雲後背的灼傷上藥。
“顧承瑾臨死前的話,你怎麼看?”楚喚雲嘶着氣問。
季尋之藥杵一頓:“陛下派我來,是因為隻有我能辨出僞造的天督府公文。”
“不止。”楚喚雲突然轉身,灼熱的掌心覆上他手背,“昭兒知道你會拼命護住謝婉。”
藥碗“啪”地打翻,季尋之反手扣住楚喚雲手腕:“所以這是懲罰?”
“不。”楚喚雲望進他眼底,“是信任。”
林間突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傳令兵舉着陸昭的金牌高喊:
“聖旨到——陛下請二位大人立刻回京。”
傳令兵的馬蹄聲尚未停歇,三支淬毒的弩箭已破空而來。
"小心!"
楚喚雲旋身将季尋之護在身後,長槍掃落兩支冷箭,第三支卻擦着季尋之頸側劃過,帶出一線血珠。
林間驟然響起暹羅語的呼哨聲,數十名黑衣刺客從樹冠躍下,刀光織成密網。季尋之反手将楚喚雲推向謝婉的馬車,劍鋒劃出半弧寒光:"帶她走!"
"你休想!"楚喚雲一槍挑飛兩名刺客,後背舊傷崩裂,血浸透繃帶。
季尋之突然悶哼一聲——不知何時,他右腕纏上一根細若發絲的金線,線頭連着林深處。金線驟然收緊,鋒利如刃的絲線瞬間勒入皮肉。
天羅絲。這是暹羅王室秘傳的殺人技,專克劍客手腕。
十二名暹羅死士正圍攻楚喚雲,就算是楚喚雲也無法立刻脫身。
季尋之劍交左手,斬斷金線的刹那,更多絲線從四面八方纏來。一根絲線突然繞上他脖頸,暗處傳來沙啞的暹羅語:"季大人,我們王叔有請。"
"尋之——!"
楚喚雲的嘶吼聲中,季尋之的身影被拖入密林深處,隻剩地上幾滴殷紅的血。
楚喚雲一腳踹開暹羅使館大門,素察公主的屍身正被白布覆蓋。
"人呢?!"他染血的槍尖抵住暹羅侍衛咽喉,"你們把季尋之帶去哪了?!"
侍衛抖如篩糠,突然從懷中掏出個錦囊:"王、王叔讓交給您..."
錦囊裡滾出兩樣物件:
- 刻着“不悔”青玉扳指(楚喚雲送的那枚)
- 香囊(也是楚喚雲送的那個)
"好…好。"楚喚雲不可自控的顫抖着,咬着牙攥着香囊的扳指,"告訴你家主子,若季尋之少一根頭發,我屠盡你們暹羅王室,我楚喚雲,說到做到。"
季尋之在劇痛中醒來時,鐵鍊正扣着他鮮血淋漓的右腕。
"季大人醒了?"一個陌生的影子投在潮濕的牆壁上,"本王很好奇,陸昭為何派你來查案?"
季尋之冷笑:"你們綁我來,就為問這個?"
"不。"男人突然掀開身旁木箱——裡面整齊碼放着天督府制式弩箭,"本王要你寫封手令,承認這些弩箭是你私賣給暹羅的。"
季尋之盯着箭尾熟悉的"天督"二字,突然發現第三支箭的刻痕略深——是謝存仿造的。
"你們還真是高看我了。"他啞聲道,"天督府公文需蓋私印,我的印在..."
"你想說在楚喚雲手裡?"永和王大笑,"你以為本王不知?陸昭早把印收回了!"
季尋之瞳孔驟縮。
楚喚雲立在船頭,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的裂痕。
"主子!"江禾急匆匆遞上密信,"他們要求用'翎字營'名冊換季大人!"
信紙背面,有人用血畫了條曲折的線——是瀾滄江支流圖,季尋之教過他們的暗号。
"不對..."楚喚雲突然攥緊信紙,"昭兒才下旨召回我們,他們怎會提前布局?"
他猛地掀開船艙暗格,裡面靜靜躺着陸昭半月前給的鎏金匣,裡面裝着十枚假弩箭的匣底,刻着行小字:若遇截殺,棄車保帥。
楚喚雲一拳砸碎木匣。
“江禾…”楚喚雲咬肌緊繃,“喊人…”
“主子…您的意思是……”
“所有人…”
“主子…那帝都那邊…”
“我他媽叫你喊人!我管不了那麼多!我要他活着,他要是死了,我要所有人陪葬。”楚喚雲一把抓住江禾的衣領,雙眼猩紅,渾身顫抖,咬牙說道。
江禾從沒見過這樣的楚喚雲,楚喚雲也從來沒有這樣過,他瘋了,此刻的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就是要殺穿暹羅,哪怕兩國開戰,哪怕民不聊生,哪怕他這個決定幾乎沒有勝算。他不在乎橫屍遍野,不在乎江山動蕩,他更無所謂自己成為一個罪人。他早已無心權衡利弊。
“是…是…主子,我這就去…”
一直穿雲箭直沖雲霄,紫色煙霧炸開,不到半個時辰,江畔便黑壓壓一片跪滿了人。
-二百三十七名死士(楚家在江南的暗線)
-五百二十九名江湖殺手(楚家在各大江湖勢力的暗樁)
-八百九十七名鎮北軍(駐紮江南的部隊)
-四名玄州毒師(楚喚舟的暗線)
此外,楚喚雲身後站了數十名暗衛,這是他從帝都出發前安排的沿路保護二人的楚府暗衛。
此刻的禦書房燈光昏暗,一個老太監雙手遞過一封密信。
“安排好了?”陸昭并沒有接過密信,頭都沒擡。
“回陛下,都已經安排妥當,就等……”
“知道了,下去吧。”陸昭打斷老太監。
人走後,陸昭走到窗前,今日的帝都烏雲密布,陸昭擡頭望着天,看不出情緒卻明顯眼神不善。
地牢裡濕冷的空氣混着血腥味,季尋之被鐵鍊吊着雙臂,腳尖勉強點地。他的官袍早已被扒下,隻剩一件染血的素白中衣,衣襟被鞭子抽得破爛,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傷痕。
男人正把玩着那半塊殘玉:"楚逍塵死前,把這玉塞給了押糧官..."
"所以你們要殺他。"季尋之聲音平靜,"因為玉在,暹羅私開瀾滄水道的證據就在。"
鐵鍊嘩啦作響,男人的彎刀抵住他心口:"聰明。但你知道太多了,他楚逍塵不就是因為知道太多才必死的嗎..."
“你們到底想要什麼?”季尋之面色慘白有氣無力。
“要所有知情者全都閉嘴,包括你,我的季大人。”男人笑了笑,“你說他楚喚雲怎麼就那麼固執呢,本來你可以不死的,可他非要把你牽扯進來,到了閻王殿,可千萬别告錯狀,是他害死了你,不是我。”
“哈哈哈……”季尋之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男人詫異帶着惱羞。
“我笑你,被昭兒利用了還不自知,哈哈哈哈”
“什麼意思?”
“怕了?”季尋之盯着男人。
“怕?季大人,你搞清楚,現在你的命在我手裡,我怕什麼?”
“你怕楚喚雲啊,哈哈哈哈哈…你怕死他了!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徹底惱怒,手中匕首刺進季尋之的左臂,硬生生穿過血肉刮下一塊骨頭,“好…我本來可以給你個痛快的,既然你這麼不識擡舉,那我就留着你,慢慢折磨……”
季尋之劇痛,額頭瞬間布滿汗水卻一聲未吱。
“既然你說我怕他楚喚雲,那我就用你威脅他,我特别好奇,他楚喚雲可以不在乎江山社稷,可以不在乎遺臭萬年,那他可不可以不在乎他的季大人生不如死啊?”
“……你”
“别擔心,有一點你還真說對了,我抓你沒用,我要的,是他楚、喚、雲。”
男人說着拿出一個青瓷瓶,“這個就是專門為他準備的,能讓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渾身像是有千萬隻蟲子啃噬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