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令禾站在安靜得可怕的淩鎮正街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人魔屍首交疊的恐怖之景,想來韋師姐她們已經清過一回了。
末了又側首觀察巫廿的狀态,見她還是未有醒來的迹象,許令禾思考片刻選擇跟着地上的打鬥痕迹,尋一尋她的同門。
觀察沿路的魔物屍體,許令禾隐約能從劍刃走向辨别持劍人的風格。
像韋雙靖鐘愛一劍封喉,且習慣自左向右揮劍,刀口力度不均。而溫雨遲出手更輕,慣以直刺取心腹要害。但因其中還有别的弟子的手筆,所以她也不敢完全笃定。
隻能大概猜一條路,順着摸過去看看。
路過空無一人的快意樓,往神社的方向走。不一會兒,許令禾就隐約聽到一聲熟悉的斷喝。
“不過斷尾,換你們五顆夜叉頭,姑奶奶半點不虧!”緊接着,便是房屋倒塌的轟鳴。
許令禾杏眸驟擡,疾步追聲而去。
為防韋雙靖殺紅了眼敵我不分,她還特意朝那個方向打出一擊玄靈劍訣。
奇怪的是,始終未得到回應。
她的心高高提起,緊了緊背上的巫廿直接從塌方處翻身躍過,落進方才韋雙靖出聲的小院。
映入眼簾的便是地上大卸八塊的魔屍、被魔血腐蝕得坑坑窪窪的地面和斷壁殘垣,院内劫後餘生的幾個凡人見了她均被吓得連連後退擠在一起,顫抖地舉起手中農具對着她。
許令禾知道自己和巫廿浴血的模樣吓人,趕忙收起非一劍:“我是玄靈宗弟子,幾位可見到我師姐?”見幾人面面相觑,她又補充道:“一位狐耳仙君。”
狐耳?
原還在遲疑的幾人聞言已是信了八分,欲言又止地從中間讓開,露出他們一直藏在身後的白毛小天狐。
韋雙靖以原型靜躺在黃泥地上,腹腔大開。
從前蓬松發亮的六尾隻剩二尾,截斷處可看出有撕咬的痕迹,也有劍刃劃過的傷口,她應當是有自斷狐尾。
該有多疼?
許令禾心疼不已,攥着肩上麻繩的手青筋暴起。她踉跄從瑟縮的凡人中間擠過,餘光中,他們眼神躲閃滿臉愧疚。
她自儲物袋找出一隻獸镯,傾身抱起韋雙靖,輕撫她斑駁染血的皮毛,感受韋雙靖溫熱的體溫和微弱呼吸:“師姐,随我回家。”
許令禾臨走前回望了一眼那幾個原地伫立的凡人,質樸的感情無需言語解釋,她感受到了。
于是扯了下嘴角,心中默道“好在你拼死守護的,沒有辜負你。”
一夜之間曆經師妹剜目、同門慘死的許令禾身心俱疲,她腳步沉重地走在淩鎮仿似鬼城般的街道上,她已經沒辦法再承受更多失去了。
踽踽獨行于屍山血海,許令禾脊背沉默地半弓。
巫廿若有似無的呼吸打在脖頸,是能令她此刻安心的索引,至少她能時刻知道師妹還活着。
“嘣!”
靈潮以玄靈宗為圓點向方圓幾十裡奔湧,煉虛期的靈息威壓使許令禾難以抵抗。
沖擊之下她直接匍匐在地,哪怕臉埋進地上的血污裡也無暇他顧。
她累極般輕呼一口氣,眼神遙望玄靈宗山門方向。不知是哪位老祖出的手,但玄靈宗應是有生還之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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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靈宗。
天光中,逸都老祖的斂圩劍意如銀柳倒卷,大魔身形疾掠,堪堪避過。未及喘息,迎頭又撞上漫天海棠雨,是筠聲老祖的殺雨花裹挾淩冽殺意向他壓來。
“噗!”腥甜直沖喉間,他避無可避唯有硬抗,徑直倒飛出去砸毀一片靈木。
他單膝跪地,左肩上深可見骨的貫穿傷已難自愈。大魔不由得咬牙暗恨,那個頂了旭雉峰弟子軀殼的内應竟未能成事,倒叫這些個老不死的闖了出來!
眼看連同最後五個渡劫都死于幾個老怪之手,地面的魔物潮也被剿滅殆盡,大魔便知此事已是功敗垂成,無可回轉。
“好!好得很!”他仰天長嘯,口中吐出數顆修士精魄煉化的魔丸,兜頭直取離他最近的逸都和筠聲。随後化作魔氣遁逃,誰知突然被一把放大的琉璃傘蓋住。
他掙紮着發出非人吼叫,面容瞬息模糊不清,最終被吸入傘中,化作傘面流轉的一道黑影。
琉璃傘嗡鳴着旋回,一隻素手輕揚,将它收起側抱。
聞鵲乖順地立在執傘人身邊,撇着嘴露出半分難得一見地小女兒嬌态,抱怨道:“師尊,您莫不是又飲夢仙遊了?來得這般晚……”
聞鵲身旁之人瓊鼻瑞鳳眼、額間點着海棠花钿,一襲月白色廣袖法袍身姿柔美,腰間的朱紅腰帶又添了幾分張揚之意。
此人正是弼聍老祖,玄靈宗前任掌門。
弼聍不滿地斜視一旁肚皮大敞,打着酒嗝的逸都老祖,還不是他守陣守到了酒壇子裡!
可惜在一衆徒子徒孫面前,不好發作。弼聍隻得壓下這口氣,回後山再算!
“你着手安排人手整肅,妥善處理善後之事,傷亡……要明晰。”弼聍目露沉痛,大緻掃過山門廣場的慘狀,唯有深歎與歉疚。
聞鵲恭敬領命,又問:“是,仙盟十八殿那邊?”若說老祖們的遲來尚有源頭可溯,東洲分舵卻是明晃晃地渎了援守之職。
弼聍微不可察地勾唇,仙盟最慣做戲,瞧着吧……他們絕不會給人留話柄。
果不其然,聞鵲的話出口不過片刻。遠處天邊奔來幾百匹飛馬,打頭的便是東洲分舵主金所願。
玄靈宗衆仙長皆臉色不佳,唯有聞鵲極快地掩過暗色,半真半假地噙着怒容迎了上去。
老祖們見狀便不再停留,交給年輕人收尾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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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鎮。
玄靈宗靈潮已散,許令禾艱難起身,巫廿輕柔的呼吸仍拂頸側。她望向宗門方向,烈日熾光沖破萦繞的陰霾,她知道這場浩劫暫時畫上了句點。
許令禾疲憊的臉上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笑,還好,家還在。
剛想回宗,許令禾腳步停駐,腦中忽地想起孤院。
阿遲或許去了那裡。
她側目看了眼巫廿的狀态,猶豫半息最終還是調轉方向,朝鎮南緩步行進。
隻是許令禾疲乏之下未曾留意,她腰間懸着的縮小版夜流歌正閃着微不可見的光。
她的腳步越發沉重,孤院附近的血腥氣濃得化不開,裹着焦糊氣息鑽入鼻腔。許令禾強忍不适,艱難近前。
孤院如今已被夷為平地,她繞過熟悉的商鋪,一步一步走向她此生最難以驅散的夢魇,無法剜除的附骨之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