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孤院的廢墟上,一個約莫八九歲的魔童盤坐在地。他背對着許令禾和巫廿,正用白發纏繞溫雨遲的手腕玩翻花繩。
溫雨遲發髻散亂,還丢了一隻眼。青白色的臉上是許令禾從未見過的神情,她懷中的孤兒身上插着慶鹿劍,将兩人完全穿透。
心神恍惚之間,許令禾愣在原地,她、她定是同巫師妹一般未醒罷了。
慌亂時,腳下不知踩到什麼發出細微響聲。魔童玩耍的動作一頓,臉上厭煩的神色瞬間被興奮取代。
他轉身與許令禾四目相對。
“新阿姐來了。”魔童甩開溫雨遲的手,像是扔掉膩了的玩具。他舔着指尖鮮血,站起來向許令禾說了相同的話。
“我要你陪我玩!”魔童說。
“你就是這樣殺了她麼?”許令禾眼神木然,死死瞪着他的人眼珠挂飾。
魔童一愣,露出無邪的笑:“我沒有殺人呀。”
多說無益。
許令禾将巫廿放下,置下她僅有的最後一張高階護衛符。
非一劍出鞘,她振劍朝那魔童沖去。劍尖抵住地面擦出火花,她沒有控制自己再次狂亂的靈力也顧不上丹田的劇痛,一雙猩紅的眼充斥的唯有仇恨。
“你是壞人!壞人就該死!”魔童發出刺耳啼哭,白發大張将許令禾整個人籠罩。
以許令禾此時的實力,其實她自知這般如同送死。可她已經失控,接連的打擊與失去讓許令禾本就未立的道心毀于一旦,幾近入魔。
她困于白發緊繞不得而出,魔童的魔氣無孔不入侵蝕着她僅存的生機。透過勉力劃開的縫隙,她隐約窺見溫雨遲傷痕遍布的手。
“阿遲……”眼角涼意劃過臉頰,手中劍柄抵死虎口,魔息氣海中她恍若迷失。
丹田劇痛更為猛烈,她的靈力飛速暴漲,渾身經脈突起成蛛網狀蔓延全身,若有似無的魔氣心口自生。
她劍鋒淩厲,招招破開魔童禁锢。
魔童白發退回,不詳的墨瞳不可置信地圓睜,深吸一口氣:“你也要變成我。”說罷臉上挂出愉悅的笑:“我喜歡這樣~”
喜歡你妹!許令禾恨不得将它剁了。
她擰着眉,神色肅殺。有着齊毓和元術影子結合而出的莫測步法加上玄靈劍決的變形,一時之間竟也讓狂妄的魔童負了傷。
許令禾蓄力一躍雙手劍高旋攪動,自魔童頭頂弱處攻擊。誰料魔童不躲,噙着諷笑擡頭似乎就在等她主動靠近。
她腰間夜流歌突然劇烈震動,北向玄靈宗處,熟悉的靈力波動乍現。
就此時,齊毓攜風而至。
“找死!”齊毓一眼識破魔童詭計,它就等着許令禾靠近再用魔息控制她,将她變成無魂的屍魅。
反手召出九州劍,他自左劈向魔童時帶着不自然的滞澀,無力垂落的右臂被血浸透。
挑開已經纏上許令禾腳踝處的白發,甩出一記裂符,把已經失了理智的小師妹震開。
緊接着就是與魔童不相上下的糾纏。
許令禾被震開幾丈遠,麻利跳起再欲攻上,後背卻驟然緊繃。不知何時睜眼的巫廿在她背上貼了靜符,巫廿氣若遊絲地在她耳畔輕念:“師姐,莫要被心魔操控,快些醒來……”我們在等着你。
冰冷的指尖摩索着,輕撫上許令禾的臉。她看不見她的樣子,但她感受得到怨憤的魔氣。許師姐至情至性,這等生死别離,對她來說大概太過殘忍。
可惜許令禾已無法聽進任何聲音,她滿腦子都是溫雨遲的慘狀和那些冤死的同門。她拼命想掙脫桎梏。掙紮間神識兩分,魂即将離體。
而魔童眼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難纏至此,尖嘯着割斷自己被絞住的長發,使出八分功力操控斷發化蛇死咬齊毓和他身後的許令禾。
要跑?齊毓鳳眸微冷,獨自站在兩個師妹身前擋下所有矇蛇。劍影虛浮,九州劍意卷起靈力漩渦,矇蛇轉瞬間被盡數攪碎。
盡管齊毓速度極快,可還是未能阻止魔童脫逃。它狡猾地化作數道魔影,齊毓本就傷重無法分身追趕,無奈隻能作罷。
見到魔童逃走,癫狂狀态的許令禾受激變得更加不可控,掙脫靜符桎梏撲向溫雨遲的屍身。
齊毓隻好反手在她風池處輕擊,許令禾軟身倒下,眼前漸入昏暗之前她還在試圖去夠溫雨遲的手。
看到她口中極輕地呢喃着什麼,齊毓湊耳去聽,隻依稀可辨是……
“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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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令禾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因生心魔被筠聲老祖下令鎖于迎宵峰不得出。
她披頭散發半倚雕窗,呆滞地凝視窗外日出日落,手中緊握溫雨遲的手鈴不肯放。
那是齊毓今辰送來的,随之而來的還有溫雨遲和其他死去的同門一起焚化的消息。
元術也未能挺過這場浩劫。
他沒在戰場陣亡,卻難扛魔氣入體的折磨,自裁于前日。
淚漫眼眶又簌簌落下,她顫抖着将溫雨遲之物攏在心口。手鈴上頭血鏽尚存,但它的主人已經殇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玄靈宗好似恢複了往日的安甯。
許令禾也終于被允許出峰,她困惑地看着将謝未謝的梨花。怎麼還是春天?時間,為何如此漫長……
百蘭盡摧,三千劍折,魂歸道山。
玄靈宗此後數年的春,都湮滅于沉夜。
有人在山門的石獅子上系白布條,不需言語,那時弟子的袍角也總是殘缺。
迎宵峰的梨花不解風情遍鋪山野,潋滟的春色帶走了她最好的朋友,連墳茔都未留。
但許令禾卻忽地慶幸溫雨遲的消散。
阿遲最是愛美,定不喜見到自己沾染魔氣。
即使見過她被魔氣侵蝕的模樣,許令禾午夜夢回反複印着的,仍是她似夢含真的眼。
他們都說修道之人再無來世。
阿遲,化風化雨化冬雪,什麼都好。
記得來看我。
求你,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