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啊……他從未聞到過這樣的香味。無咎的雙眼逐漸迷離,耳畔是朦胧的遠古低語,他不自主地朝那顆巨樹靠近。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它粗糙的表皮。
“啊啊啊啊!”撕裂般的尖叫聲驟起時,無咎的指尖已經觸到樹幹粗粝的紋路。他猛地擡頭,隻見一柄紅羽飛刀深深沒入樹身,刀身振鳴,木質肌理間一張人臉顯現。
那面容似笑如泣,厚唇大張着,尖叫正是從它喉中湧出,活像要将五髒六腑嘔出來般凄厲。
他趕緊後退幾步,回身向貫出飛刀的齊毓長揖一禮,好懸着了它的道!
齊毓斜了眼這看着不甚靈慧的少年,忍不住冷哼一聲:“你是擔心它吃不飽,竟要以身獻樹不成?”也不知明流玉是怎麼教的。
韋雙靖見狀頗感興味地繞樹一圈,她眼波流轉一雙狐尾悠悠晃動,高聲問道:“這可是傳聞那活死人肉白骨的返魂樹?”
返魂樹?!無咎赤瞳圓瞪,他不知何為返魂樹,但他聽這個名字就知此非凡物,怎地師父沒跟他提過?
“嗯,可惜善惡不分,如今神力已失。”齊毓随口回道,他隻手一揮掃開桌上散落的竹簡,将許令禾置于其上。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件幹淨的道袍折了三折,墊在她的後腦。
韋雙靖雖敬佩大師兄,卻也是第一次見他這般細緻地照料人。當下也頗感新奇,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大師兄的動作,嘴上卻漫不經心地調侃道:“既是沒了神力,那便是塊廢木頭都不如,留着也是礙事,不若砍了給我…”
停頓幾秒,她悄悄瞥了眼默不作聲的返魂樹,特地拖長聲音:“不若砍了給我,拿回去叫靈越師兄磨磨邊角,權當給劍鞘作鑲邊使!”
“我……我還有一顆吡魂果,對重塑道基有奇效!”返魂樹靈深知自己的處境,如果不說些什麼,這幾個人許是真的會伐了它。它聲嘶力竭地喊着:“區區經脈受損,食吡魂果可愈!可愈!”
韋雙靖瞟了眼齊毓的神色,見他不言不語,隻低頭擦許令禾手臉處的污漬便心領神會。她旋即低斥一聲:“你那吡魂果不知吸了多少亡者的魂!哪裡還用得?”
“不是的!這一顆,是天域覆滅之前所結。我原是……原是…”它的語氣忽地低澀。
“我原是,要給周殿主的。”可他葬身于魔族之手,被絞了個粉身碎骨,它連出手将他從幽冥帶回的機會都沒有。
周殿主?齊毓擦轼許令禾臉頰的手微頓,塵封已久的記憶重啟,他腦海中出現一張總是肅容,顯得有些古闆的圓臉。
他方才就在想,它能有如此能力去拟态一個小世界,那它至少在百年前就已生靈智,這個返魂樹靈倒是有可能知道些什麼關于天域慘案之事。
還不待他出聲詢問,無咎便急急上前幾步,喝問道:“你說的可是天域第七殿,周一?”
“正是。”返魂樹歎道。
“可是你害死了他?!”
“你與他有甚麼淵源?”
兩道質問之聲同時砸向返魂樹靈,是齊毓和無咎。無咎身為徒孫,哪怕他從未見過天域逝去的列位祖師,但他是天域道統的延續,對祖師之死有天然的使命感。
而齊毓的質問卻不那麼純粹,更多是出于他背負着的,某個更深的秘密。
雙重壓力之下,返魂樹原本就脆弱的心徹底崩潰了。
它的樹冠劇烈搖晃,枯黃的葉片随動作飄落,它語氣激動:“我沒有害死他!天域慘案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夾雜着百年來的委屈、孤寂和不解。
它的哽咽聲回蕩殿内,“我真的沒有……是天域懷璧其罪。”
三人的目光隔着空中四散的枯葉望向它,或譏諷、或質疑。唯有齊毓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唇角微微勾起,倒是不出他所料。
而他們的身後,躺在桌上的許令禾長睫輕顫,雙唇猛地張開深深吸了口氣。
齊毓聞聲轉頭,跨步到桌邊,溫聲喚道:“許令禾?”韋雙靖見狀也湊到齊毓身旁,毛茸茸的狐尾一甩一甩的,顯露出她焦慮的内心。
許令禾用盡全力搖頭,耳際持續嗡鳴中她隻看見齊毓的唇形在動。渾身無力,隻覺得自己的胸腔好似被重錘猛擊過,每一次呼吸都疼得讓人難以忍受。
這樣的痛楚對她來說還是兩世頭一遭,生理淚水漫出眼眶,又從眼角滑落。
“别怕。”齊毓覆上她完好的手,用力握住,輕聲安慰着。
說罷,他的眼神落到許令禾血肉模糊、露出白骨的手臂上,忍不住低聲苦笑道:“這下好了,我們師兄妹二人都成了獨臂,往後咱們這對殘廢倒省得互相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