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轉,互為表裡的真假世界重合,假無咎苦心孤詣經營百年的小世界就此被他的獵物破掉。
齊毓等人透過許令禾搏命撕裂的穹頂,或者說結界,突破表裡山河進入裡世界。
這才出現了許令禾昏過去前的所謂幻覺。
九州劍寬大的劍身将許令禾接住,他左手虛抱着她,長眉緊蹙着深深凝望小師妹短得像要遁入空門的頭發以及她白骨裸露的手臂。
齊毓忍住心頭翻湧的怒氣,唇角緊抿淡聲嗤道:“真該讓你照照鏡子。”無聲無息消失這麼久,竟狼狽至此。
境外的韋雙靖和無咎在屏風前合力起陣,力圖把小世界拉回現實。
“你怎麼連祖墳被人占了都不知?”韋雙靖無需像無咎那般雙手起決,她隻需将天狐之力灌入屏風,神識聯通境心即可。
無咎雙手忙得都快舞出風來,聞言他嘴唇嗫嚅了一下,又不敢頂嘴。隻敢在心中默默反駁,這裡怎就是我祖墳了…
韋雙靖是何人?愣頭青的神色又怎瞞得過狐狸,她冷哼一聲:“你既是明流玉的徒弟,此處便是你師祖長眠之地,說祖墳半點不為過。”
無咎沒有反應,韋雙靖自然也就不再言語。此時破解境心已經到了關鍵之處,二人對視一眼無言中默契自生,一人牽引一人強鎖。
而屏風為界,表裡兩面的另一端。
齊毓的右臂至今仍不能負重,隻好左手托住許令禾,神識引動九州劍圍困蠢蠢欲動的假無咎。
不,此時已經不能稱它為“無咎”。
此境已碎再難重圓,它作為創造這個小世界的主人自然也遭受重創。如今許令禾以命相搏一舉掀翻這個本不該再重演的熔爐,蒙蔽天道的屏障也被韋雙靖和無咎破解。天道規則之力的反噬令它原地現形,象征神力的片片巨葉被無形之力無情地剝落。
“莫!莫!莫!我生得靈智不易,求你,我求你!”
它哀叫着向天道求饒,但仍不能減緩它樹化的進程。魂骨樹幹似巍峨巨塔節節堆疊,繁茂粗壯的枝葉橫斜伸展如巨型華蓋,遮天蔽日。
層疊翠綠間,依稀可見微光細閃,那是它掠奪的生機藏在葉下。異香漫至整個小世界,聞着似蘭花又透着詭異的腐臭。
“返魂樹,世間竟還有一株。”齊毓一語道破其真身。
返魂樹乃上古神樹之一,其香氣能喚醒亡魂,傳聞有使亡者複活之效。齊毓此前也隻在家族典籍中窺見一二,不曾想竟能親眼得見。隻可惜……生來神物卻走了逆途,做了惡事。
它到了此等境地還要垂死掙紮,妄圖沖破九州劍的封鎖。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它的枝幹将将碰上九州劍的殘影便被其灼傷,高塔般龐大的樹身搖晃,它低聲哀求:“放我一道生路……”
樹枝無風自擺,祈求着眼前的玄衫客,能有七分像那個将它從秘境中帶出的周殿主,那個心軟的男人。
無奈它賭錯了,這人垂眸看它時,眸光像淬了冰的利刃,哪見半分可乘之機?
齊毓緊了緊懷中有些滑落的許令禾,她瘦得隻剩副骨頭架子,硌在他掌心。這讓他不由得心生煩躁,更添幾分怒意。
右手掐訣令劍陣攏緊,九州劍影中心的返魂樹難耐地收縮自己的枝幹,想要避開劍鋒。
“轟隆——”穹頂裂口突然擴大,似火燒紙卷般自許令禾撕開的地方向外蔓延,返魂樹以魂力所築的虛天化作灰燼簌簌落下。
許是自知回天乏術,返魂樹靈不再掙紮。它隻低聲哽咽着,深綠的葉片褪色變得枯黃,姿态之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許令禾等人才是那十惡不赦的壞人。
齊毓喚回九州劍,諷刺輕笑:“你是頭一次才知道自己做了惡事麼?還是有人逼你如此?”
返魂樹靈沉默不語。
小世界的最後一絲魂力燃盡,此境被拉回現實。齊毓抱着許令禾落在真正的第七殿中,韋雙靖雙眼一亮,帶着滿面笑意迎上前卻在看到他懷中人時笑容凝滞:“大師兄!小禾她……”未盡的尾音顫抖,透着深深的惶恐,同門殇逝之痛給每個玄靈宗人都蒙上不可觸的心塵。
齊毓單膝跪地,将人托在臂彎,這樣她躺着更舒服些。他沉聲答道:“她強行運轉靈力,加之心魔反噬,已是強弩之末。我就沒見過似她這般魯莽,這般犟的人!”鴉羽低垂,他凝視許令禾瘦削的臉頰,世人看來可怖的雷紋在她臉上倒也顯得沒那麼令人生厭。
他至今無法想通自家師妹為何總是不怕死,近乎每一戰都用盡全力去搏鬥、去拼殺,玄靈宗遇襲夜且不提,可嵩原秘境包括方才同返魂樹之戰皆是如此…
許令禾,你的道心何立?
殿内氣壓低沉,無咎鼻子翕動被一陣濃香吸引,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屏風曾立之處。
那裡巍然伫立着一顆參天巨樹,虬結的枝幹擦過殿内的鎏金梁柱,穿透大殿經年未修的琉璃瓦頂,在塵封已久卻仍然莊嚴肅穆的殿宇裡硬生生辟處一片野蠻生長的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