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恨,無可奈何地終是使出了自己的功法。雙手印成,黑紗下的唇吐出一句:“朔風,凝。”
齊毓乍見他結印的手勢,鳳眸中驚起波瀾。“演閣!”他錯愕道,下意識釋出一道高階裂符欲要将那頭目打斷,可已是來不及。
話音剛落,第七殿内忽然泛起青灰色漣漪,許令禾的身法在漣漪中變得遲緩凝滞,如同粘上蛛網的蝶。
除了那僅存的一名黑衣人外,無咎等人皆受其影響動作放緩,韋雙靖出傘的姿勢停在半空,傘沿滴落的血珠懸在離地三寸之處,宛若被定格的秋雨。
頭目沒有再用其他功法,揚手欲斬離他最近的許令禾。餘光所見,不遠處的齊毓隻冷冷看着,不見半分急色。頭目心頭一跳,預感不祥,卻并未收手。
而許令禾本人,此刻正以在扭曲空間中格外突兀的正常速度旋身揮劍,非一劍左紅右紫的劍光在凝滞的光影裡劃出耀眼的弧線。在她眼中,“變慢”不過是錯覺,是她在與空間洪流對抗。
衆人受制是事實,無咎和韋雙靖本要結束的戰局瞬間被扭轉,黑衣人趁他們動作凝滞之時淩厲攻勢已至無咎命門,身側的韋雙靖目眦欲裂伸長纖臂,想要将無咎扯開,卻也有心無力。
“咻!”一枚木制短镖撕裂空氣,擦着頭目的眼前險險掠過,釘入另一個的黑衣人掌心,此刻他的指尖正要點向無咎咽喉。凄厲慘叫響起,黑衣人攥着透骨木镖踉跄後退,他自認勝券在握,不曾想被一記小小木镖射了個對穿。
正合韋雙靖差了一秒揪住無咎的肩頭,将人拉回,有驚無險。
變故突如其來,衆人的目光循着破空聲流轉,隻見斷壁殘垣間唯見白霧,隐約可見一群人的重影,打頭的竟是一個舉着木镖的孩童。
人未至,聲已聞。
“三清敕令,坤輿攝伏——”那道聲線似雪山融水,淡漠中透着少許虛弱。
齊毓愉悅輕笑,左手成印,薄唇張合間也在低聲施咒,“封天,斷行,囚石獄……”
咒令出,天域舊址地底開始劇烈晃動,兩個黑衣人腳下的土地瘋長,好似有了生命,順着二人的腿攀延而上。匪首震聲朝同伴低吼道:“是坤輿誅殺陣,明流玉未死!”
‘師妹,撤。’齊毓指尖微動,傳音許令禾。
許令禾趁亂欺近,窄袖中滑出一枚青丸,翻手輕彈送入那人衣襟。她飛身躍上屋脊,銀鈴般的笑聲似魔音一樣飄入匪首耳中:“這百蟻噬心丸可是好物,祝你好運哦~”
匪首見許令禾能飛走,竟也想躍身逃走。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腿,眸中厲色盡顯,化神修為要再生雙腿不難,若是被這群人生擒,才是後患無窮。他果斷揮出靈刃,“哼…”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濕黑衣。
随後半點未曾猶豫,學着許令禾的樣子騰空。齊毓和許令禾對視一眼,并未阻攔。
果不其然,匪首撞上隐形的封天網,似斷線紙鸢般墜落,被土地吞噬。
許令禾冷眼看着,口中哼着不知名小曲,想起那些年在石鑰山的日子。巡山狩當初便是齊毓制出,用以困住許令禾練功的,本身便是一個困陣演化而來。
最後一個黑衣人看着匪首咽氣,自知再無退路,他捏碎袖中命牌,化成齑粉簌簌落下,接着就要自戕。可惜被反應極快的韋雙靖和無咎制住,無咎狠啐一口:“幹了壞事兒,想死?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讓我看看你長什麼樣。”韋雙靖揪住那人覆面的黑布,用力一扯,布帛應聲而落。
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扔進人海中眨眼便分不出是誰。
白霧未散,第七殿外淩亂的碎石堆裡血迹未幹。明流玉坐在輪椅上,月白寬袖垂落如靜水,由付禮德推着從霧中走出。
他死水般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眼神掠過無咎,又停在齊毓臉上,他嘴角微微抽搐,而後揚起清淺的弧度:“其餘屍首,也需仔細勘驗。”
大戰過後的廢墟斷瓦間,輪椅不好行進,明流玉身後的十幾個人正商量着要用靈力連人帶椅子擡過去。
卻見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穿過煙塵,無咎臉上身上到處是未幹的血迹,發帶松脫大半,他三步并作兩步撲過來扶住輪椅把手:“師父,您為何來……”喉間哽着半句話,他師父身子骨本就不好,殘部離此處十分遠,師父怎受得了如此颠簸。
少年的掌心攥得發白,推輪椅的手卻不敢太用力,唯恐驚了他師父。心慌意亂之下,他不着痕迹地瞪了眼被他擠開的付禮德,付師叔也不知攔着點!
而那身形清瘦,看着有些兇相的付禮德不欲跟這孩子計較,碰上他師父的事,孩子腦子總犯軸。
齊毓隔着滿地狼藉同明流玉對望,他有些呆愣地看着明流玉那空蕩的被風吹得直晃的衣擺。百年前的記憶湧現,是他們幾人乘舟遊山河,擂台論英雄的情景,是他談起陣法時恣意的笑。
‘你的九州劍,定不及我的山河圖景。’
‘嗤!口氣倒是大,山河圖景你什麼時候畫出來了再說。’
如今卻……卻困于一方小小的輪椅之上,在世人不知道的角落,雲涯客明流玉仍藏冢于身,殘軀隕志仍可見當年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