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更漏聲穿過金絲隽繡的錦帛風屏,三皇子沈玉恒在府内摔碎第三支琉璃茶盞時,府上謀士于柏祁站立在男人身後,戶部侍郎屈靈鈞跪在男人面前低着頭大氣不敢喘。
“天督府好權威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倒騎到本宮頭上來了!”沈玉恒額頭青筋暴起,手裡緊緊握着第四支茶盞,指關節攥得發白。
“殿下息怒,那指揮司不一定被收入了太子麾下。”于柏祁和氣的勸道。
“那又如何?!岑三死了,又折了一個戶部!他許懷策倒是會躲!”
“殿下,這案子是刑部審理的,不是天督府。況且他許懷策躲又能躲的了多久呢?遲早還是得回帝都的,您說呢。”
于柏祁為沈玉恒倒了一杯茶,繼續說道,“況且如今六部多位空懸,您不妨換個角度想,老人咱們都用臭了,培養些新人也未嘗不可。”
男人這句話倒是說的沈玉恒火氣半消,他手指扣在茶杯邊緣,思考了片刻,“屈靈鈞,本宮聽聞禮部前段時間往太學送了一批人?”
突然的點名讓地上的老人身軀一顫,繼而趕忙回答,“回殿下,是…是送了一批人,但多數均為寒門。”
“寒門才好培養。父皇從來不讓我們碰禮部,但吏部與禮部倒是分不開。”
“這……殿下,可六品以上的官員任命需要趙大人經手,老臣實在……”
沈玉恒終于将第四個茶盞摔碎在屈靈鈞手邊,碎片在年邁褶皺的手背上留下一道不深的血痕,“他趙平舟屁股就幹淨嗎?!這幾天想必府上的門檻都被人踩爛了吧!”
于柏祁轉身從案幾上又拿出一個茶盞遞了過去,“殿下,先不說趙大人的處境和選擇,如今這個局面,再怎麼算,最急的也不應該是您啊。”
“哼,這話說的倒也有理,老四折了一個兵部,連帶着蘇家如今也記恨上了他。他如今恐怕是舉步維艱了吧。”沈玉恒終于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岑子堰和厲京商我們是肯定碰不得的,如今謝珩倒了,父皇的三足鼎立被打破了,你說誰會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謝珩呢?”男人看向他的謀士。
“殿下,中書令倒了,不還有侍中嗎?”于柏祁低眉微笑道。
沈玉恒搖搖頭,“不,侍中不夠,以我對父皇的了解……”
“聽說,張大人最近身體好多了。”于柏祁連忙遞話。
“尚書令張陸讓,父皇要讓他出山了?不能吧。不過這個老家夥是有點意思的。”
“殿下,無論是張大人還是誰,陛下的三足鼎立咱們都動不了,不如我們還是與趙大人談談太學的事,您說呢?”
于柏祁的話将沈玉恒的思緒拉了回來,“屈大人,麻煩給本宮搭個橋,就說……”男人走向跪地的老人,“就說許懷策要回來了。”
屈靈鈞明白沈玉恒這句話的意思,趙平舟作為吏部尚書多年來如屢薄冰,這都是源于許懷策與左延朝對于朝堂的監理和制衡,而許懷策與左延朝又是堅定的帝黨,所以趙平舟對許懷策是又恨又怕。
“是…老臣一定把話帶到。”
老人離開後,沈玉恒眼神晦暗的說道,“去把岑二叫回來吧,湛州那個地方,不适合長待。”
于柏祁,“是。”
于柏祁随後出府追上了路上的屈靈鈞,“屈大人,殿下脾氣是急了點,您見諒啊。”說着,便從袖中扯出一條雲紋絲巾包在了老人滲血的手背傷口上。
老人連忙行禮,“于公言重了,老臣…老臣明白。”
“殿下托您帶的話,勞煩再加一句——他厲北離出不去帝都的。”于柏祁微笑低語道。
老人瞬間明白,這是在告訴趙平舟,厲家暫時不會成為皇上的棄子,所以不要在厲家和岑家上動心思。皇帝需要三方制衡,所以三足鼎立的局面,誰碰碎了誰死。這也在暗示着,天督府那兩位指揮使可以動一動了,畢竟,他們親手打掉了謝珩。
寒食節這日,西郊桃林遊人如織。厲北離一襲月白錦袍立于花樹下,腰間玉帶上懸着新得來的鷹紋長劍。
"将軍來得真早。"喬明玉從桃林深處轉出,手中捧着一壇酒,"嘗嘗?滄州特釀的桃花醉。"
厲北離接過酒壇,指尖不經意擦過少年腕間那道疤痕:"冷千秋呢?"
"被督主叫去了。"喬明玉仰頭望着紛飛的花瓣,"許督主昨日回京,天督府怕是要變天了。"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冷千秋策馬而來,绛色官服上沾着幾片花瓣,難得顯出幾分鮮活。
"怎麼了?"厲北離遞過酒壇。
冷千秋翻身下馬:"謝珩流放途中遇襲,生死不明。"他看了眼喬明玉,"督主命我徹查。"
少年正專注地擺弄茶具,聞言頭也不擡:"學生猜,是四殿下的人?"
"何以見得?"厲北離挑眉。
"謝珩倒了,兵部空懸。"喬明玉斟茶,"四殿下最缺的就是兵權。"
冷千秋接過茶盞:"督主也是這般判斷。"他頓了頓,"皇子們那邊近日頻繁召見趙平舟,似在謀劃太學人事。"
三人正說話間,一隊人馬疾馳而來。為首的青衣文士在十步外勒馬:"厲将軍,冷大人,太子殿下有請。"
厲北離認得此人——東宮首席謀士文之卿,三年前殿試榜眼。
"文先生來得不巧。"厲北離拱手,"我們二人正準備踏青。"
文之卿微微一笑:"殿下說,将軍若不願談太學之事,聊聊西域軍報也好。"
厲北離與冷千秋交換了個眼神。喬明玉忽然起身:"學生去采些桃花。"說罷便往林中走去。
"且慢。"文之卿叫住他,"這位可是喬公子?殿下特意囑咐,請公子一同過府一叙。"
東宮正殿中,太子沈玉安正在賞畫,見衆人進來,含笑招手:"厲卿來看,這《雪獵圖》可還傳神?"
畫中正是厲京商當年率軍雪夜奇襲漠北的場景:"殿下珍藏家父畫像,末将感激不盡。"
"厲侯乃國之棟梁。"太子轉向喬明玉,"這位就是喬公子吧?聽聞你棋藝精湛,可願與本宮手談一局?"
喬明玉行禮:"學生惶恐。"
棋盤擺開,太子執黑先行:"聽說喬公子與厲卿是舊識?"
"七年前滄州驿站有過一面之緣。"喬明玉落下一子,"承蒙厲将軍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