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軒眼睫輕顫,忽地想起了之前摘的酸果子。
那黃澄澄的小野果從軒娘袖子裡跌落在公叔钰衣擺上。
女人睜開眼睛看着他,如同秋日潭,泛着水光,她纖細的手指拈着小果,小聲道:“先前在院子裡替你摘的,小葵山也有這種果子,可要嘗一嘗?”
誰知道公叔钰用辣油辣她的眼睛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先将他懲治一番再說。
這小子正被迷得雙眼迷離,就着軒娘的手指不設防地咬進嘴裡,酸汁爆開,将他的魂也勾了回來。
公叔钰到底是有些城府在的,臉上的表情未變,隻掀了眼皮懶懶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軒娘不語,她的眼睛被藥油辣的微微發紅,隻曲着食指輕輕點着臉上的淚痕,掩着微翹的唇角。
怎料這個莽賊不按常理,攬過她的腰肢,勾起她的下巴,也不曾商量過,那酸果混着汁液便渡了過來,酸的她眉毛緊蹙更顯可憐了。
耳邊是男人的輕笑,唇上傳來痛意,柳軒在黑暗之中睜大了眼,卻也瞧不清楚公叔钰的眼睛。
車廂之内隻有纏綿的吻和細碎的喘息。
軒娘明明受了委屈,心裡有那麼多擔憂,可一同他在一處就會忘記,像是一節藕,骨肉斷了還連着絲,在塘底越陷越深,直到全然被軟爛的泥土湮沒。
也不知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隻是軒娘無處可去了。
有婚契都可以不算數,那婚約是不是也可能有變數?
她可不可以做個眼盲心瞎的女子?耽于這一刻的歡樂,不去想今後的日子?
柳軒雙眼輕阖,眼淚滑進發絲之中,唇齒之間被這個人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是愚蠢的人,即使頭頂高懸着利劍,在未有感到切膚之痛之前,還會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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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叔钰說話卻是算話的,他弄清楚了原委,叫軒娘有一陣在府中沒有見到公叔凝。
張嬸子去打聽一番,才知道說是犯了些錯,進來都被拘在院子裡抄書。
他倒是未有跟軒娘說這些來讨她歡心,隻是翻了翻她的首飾匣子,告訴小女子這裡邊都是禦賜的珠钗,若是再遇見高位的欺壓,隻需要弱不禁風地摔碎在地,再把旁的人吓昏便是。
被人勉強而護不住禦賜之物自然不會是小女子的錯,而是旁人未有把官家放在心上。
再者這堰都的人最愛臉面,隻要豁得出去,總能叫旁人不好受。
軒娘卻不大愛出門赴宴了,隻說要在家中養着腳傷,連院門都不大出,叫沈瓊英跑到院裡來尋她。
嫂嫂對那本折子很是在意,同夫子一般監督着軒娘讀書的進度。
其實用來固定的木闆早早不用再捆着,華大夫在皮肉上紮的針早就長好。
軒娘隻是不願見人,她變成了隻膽小的小鼠,怕再聽到些什麼不中聽的,再難自處。
張嬸子如今藥也不用煎,整日出門與其他院子的婆子玩。她倒是有心打探府中女眷的喜好,看能不能得旁人青眼,将這暫時的肥差,變成長期的營生去。
隻是府中的小姐眼高于頂,捧着甜湯到面前都未必看上她一眼。
這邊公叔钰又找到了旁的法子折磨柳軒,他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隻小巧的弓箭,說娘子既是愛看射箭,不如自己試上一番。
不過在春獵上多看了旁人幾眼又叫他分神輸了把匕首,他竟是記仇的緊,嘴上未有提起,偏處處在點她。
軒娘借口說說腳疼,公叔钰教她坐在椅子上拉弓搭弦。白日裡要去射枝上的花,夜裡看不見也要将院子裡的燈當成靶子。
他選定的靶頭千奇百怪的都有,若是軒娘不理他,公叔钰便像一隻粘人的狗一般,鬧得她旁的事情也做不了。
教人射箭的時候他總愛密不透風地将人環抱住,以至于轉頭間嘴唇偶爾會貼上他的臉,他倒是臉不紅心不跳地用箭簇拍軒娘的手心,叫她專心些。
隻是近來字都不怎麼愛叫軒娘抄了,一味教她射箭,等到軒娘的箭尖能擦着花瓣而過,他便說要跟小娘子比試箭藝。
不過叫他輸了一次,便要叫罪魁禍首輸上千千萬萬次,當真是很壞了。
若是輸了便要軒娘小啄在他臉頰上,又或者是捏肩捶腿,趁機将小娘子當個丫鬟使喚,得意得很。
軒娘也終于明白為什麼那袁女郎一開口便說這個人可惡,确實是惡劣的很,從曾不叫人赢了去。
春往夏至,懷澤侯府的小花園裡又開滿了花,偶爾見得蝴蝶翩翩舞。
一日裡,公叔钰又叫她射中遠處的花,軒娘不疑有他,熟稔地拉弓搭弦,張弛之間箭矢便飛出從中。
柳軒平日裡在小葵山菜慣了野菜,眼力自然是極好的,不過稍加練習便小有所成。
“啊!”
隻是這次好像射中了花妖。
有些耳熟地驚叫傳來,從那花木掩映的回廊之間竟是走出來一個少女。
她發髻之中簪着絹花,而方才射出的那一支箭像是司南一般,正在她腦袋上搖晃,将人氣得臉色發紅,她從花叢中氣勢洶洶地跳脫出來,正在四處尋人算賬。
軒娘将弓丢到身側的人懷中,一臉沉靜地玩着頭發。
公叔钰應付這種事似是頗有經驗,眼見着公叔凝朝這邊走來,淡然開口道:“竟是阿凝妹妹,還想着園子裡竟有這般鮮妍的花。”
少女面上是精心點的花钿,衣裙亦是配搭得當,再加上發髻之間搖來搖去的箭矢,一時間叫人覺得可憐又有些想笑。
“...三哥。”公叔凝屈身行禮,她的餘光掃過他和柳軒,面色變得難堪起來。
公叔钰瞧着淑女發髻之間的箭簇,眉眼之間透出一種溫和來:“無心之失,堂妹不會計較罷?”
軒娘是知道的,他樣貌好看,柔聲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占便宜,從前她也是被這樣一副樣貌迷了眼。
就算公叔凝如今被這突如其來的箭弄得頭發散亂,一時間都說不出什麼苛責的話,這可是公叔钰,能跟大夫人明着唱反調的人,如今姿态都這般低了,她一個客居的親戚,又能如何呢?
公叔凝抿着唇,面色顯出勉強的笑:“三哥說哪裡話,怎會跟自家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