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钰輕輕應了一聲,拉過軒娘的手,徑直從發髻散亂的少女面前走過。
軒娘垂着眼,瞧見兩人寬大的袖子疊在一處,見不到雙手如何交握,遠看着隻覺兩人靠的近,有一些不必言說的親密在。
從花園走過,繞過假山,衣裙的薄紗上都染了些草木香。
“你故意的?”柳軒才輕輕拉他。
“總要叫你消氣罷。”公叔钰頭向她那邊歪。
“...你這樣欺負人不怕她找大夫人告狀麼?”
“我父親的小妾多,家中孩子也夠多了,她算哪門子正經妹妹,況且她這樣愛攀附欺人,我替大夫人教她,應當要感謝我才是。”
公叔钰理所應當道:“要叫她知道,你射出的箭便如同我射出的一樣,她欺負你,便是欺負我。”
軒娘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兩人一體,榮辱與共,這不應該是夫妻麼?
“再說這箭又不是我射的。”公叔钰似乎有恃無恐。
軒娘氣鼓鼓地瞪他。
留在原地的公叔凝一行,被從天而降的一箭鬧得手忙腳亂的,她頭上簪的絹花是郯珊送來的,是南邊來的稀罕物,約定好要在宴會上一齊帶着的,如今被射穿了洞,發髻亦是要重新梳理。
隻是這樣一來定時錯過宴會時辰了。
遲到總是叫人議論的,總不好叫人以為她是輕視主家才遲到的,如今隻能遣人去知會一聲,有事去不成了。
公叔凝攥着帕子,指尖忍不住掐入掌心:“三哥怎麼可以為了那個村婦這般欺負我!”
到底不是自己家,她在懷澤侯府的日子過得并不容易。
在家裡要讨好大夫人,在外邊要跟着郯珊,現在就連一個鄉下的村婦都可以随意發作她了是吧?
柳軒的身份更明明更低,她更是無名無份。憑什麼!到底憑什麼!
公叔凝想不通。
她久久地盯着兩人離開的方向,按着起伏不停的胸口,實在是咽不下去這口氣。
而軒娘這邊一箭叫小姑娘敢怒不敢言,卻未見得有多開懷。
在這府中她不由得變得憂愁多思起來,公叔钰既是嘲弄地提起父親的妾室。
那他呢?對待自己的姬妾又是如何的?
軒娘臉他的妾都不是。
她也不敢去問。
既是有了婚約,有了将要約定一生的女郎,又何苦來招惹她?
從前說軒娘一女兩聘,可公叔钰自己呢?
何嘗不是将有兩份婚書?
這個男人許是仗着軒娘無處可去,都不願費功夫去欺瞞她。
在這懷澤侯府中,她隻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趣兒罷了,隔着薄薄一層紙,膽顫心驚地舔着刀尖的蜜糖。
...卻毫無辦法。
她想裝作不受影響,将姜夫子拟的書單子尋來堆成小山,卻隻是攤開書望着窗外發愣。
日子一天天過,可她的郁症似乎是愈發明顯了,整夜整夜地無法安眠,睜眼便能瞧見懸于頭上的一把利劍。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總要弄清楚的,頭頂陰雲密布之時,哪裡又是閉上眼睛便不會下雨的呢?
公叔钰許是會與旁人成婚生子,如同他阿爹一般嬌妻美妾在懷,親生子嗣都能分個親疏遠近。
又或許他将來成婚也會像軒娘多年前在堰都見到的一般,馬車紅綢如流水一般,占滿整個街道。
與其在心中猜測,倒不如來個痛快。
叫雨淋漓地落,會狼狽也好、将染上風寒也罷,總不能揮之不去,叫她整日心憂。
軒娘有心問一問張嬸子,她嬸子這些日子在各房混得如魚得水,許是能有些消息。她周圍都是公叔钰的人,總也問不出什麼。
這一日柳軒正要遣人去請張嬸子,關起門來說一說公叔钰的壞話,可丫鬟剛踏出門口又折返了回來,說是有嬷嬷來傳信說大夫人有請。
柳軒有些奇怪,她進到府中除了第一日見到家中主母,倒是再未有見過,她在府上便是個不願被提起的麻煩事,那位大夫人怕是将她當成透明的,尋常也不願想起。
軒娘也不是個會惹事的,想來想去隻有将公叔凝氣哭的那次。可是又是公叔钰欺負的人,怎麼賬還能算在她頭上?
來的是個笑容和藹的嬷嬷,卻叫柳軒寒毛豎起,有些不好的預感。
這般嘴上帶笑眼裡卻是等着看戲的戲谑神情,她在一水鎮也見得多了,可見在堰都混的也不是個個都如公叔钰那般戲好有天分。
隻是人在屋檐下,柳軒也不得不去,難道她還能指責說公叔钰的嫡母不懷好心,設下鴻門宴麼?
她孑然一身,欺負起來想必也無甚意思。
軒娘早就忘了路,隻領着丫鬟跟着婆子繞了許多彎到了雲水居。
那婆子停在門前,知會道:“大夫人,柳娘子到了。”
話音未落便聽見女人的哭号之聲,頭發散亂的婆子撲出來,聲音聽着有些耳熟。
“軒娘!軒娘救我!”
柳軒被撞得一晃,才發現這屋内如此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