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原本不準備鬧得這般大的,隻是在袁皇後回門宴上,當着堰都所有叫得上名号人的面,有個青州來的官員撞柱而死,紅色的血淌到地上豔過帝後大婚的紅綢。
卻說朱門酒肉豐,青州萬人泣枯骨。先是幹旱再走蝗災,餓殍遍地,若是不加以控制之後怕會有疫病。
此時若是尋常皇帝怕是要被逼着下诏罪己了,可到了司馬兆,卻說社稷不安是有人霍亂朝綱,如同妖孽在世,為位不正,身為人臣垂涎天子之儀,是以黃天降下懲罰,說其窮奢極欲實為飲民骨血。
這妖孽是誰未有人言明,可人人都看向袁明誠。
在建安侯大喜的日子裡找不痛快,簡直是找死,可事情的發展并不如袁大将軍想的一般。
他在軍中說一不二,可在朝堂之上尚且不是。
彈劾建安侯的折子在朝堂上如雪花一般飛,說他貪墨赈災銀兩、刺殺朝廷大員,還有什麼...用軍饷豢養私兵。
他成了皇親國戚,本以為要權勢滔天了,可那素日裡乖順地小皇帝恰在這時不輕不重地反咬了他一口。
朝堂上那一對師生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頗有默契,說什麼都要将袁大将軍先收押,交給大理寺仔細調查還他一個清白,萬不可寒了将軍的心。
哈,不是寒心,連霍亂人心之言都說出來了,是要他的命。
袁明誠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年紀大,又位高權重的,人人都敬着他幾分,倒也許久不曾這般狼狽了。
小皇帝明裡将他擡得很高,因着袁皇後出嫁将他連襟都封賞了些,不過也趁此機會調離了堰都,這般大費周章地叫他孤立無援。
原是要演一出大義滅親的大戲,隻是謝炳君那個老狐狸都不敢輕易動他,司馬兆怎麼敢的?
但皇帝年輕,他有什麼錯處?
自是被奸臣蒙蔽了,于是青州的亂民跑到了堰都城作亂,即為建安侯,自然有保護皇城安危的職責,袁家的親軍漸漸朝着堰都而圍。
城防守将之中不乏袁明誠的親信,如甕中捉鼈一般,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隻有嘴厲,他早就應該謝炳君說一句砍他一下了,哪裡需要跟那老匹夫費口舌?
誰是妖孽還未有定論。
朝堂之上風雨欲來,堰都上空天氣卻是晴朗的。
軒娘如平日裡一般讀着那本手劄,她又在書房裡尋到了幾本演義。
說得卻是景朔帝司馬肅親征匈奴,鄭國公鄭啟千裡奔襲營救的故事。
驅逐異族揚我國威,又是君臣和睦的佳話,本是民間很受歡迎的畫本子,隻是打前朝開始被封禁了。
既是知道了結局,在看這一對君臣年輕時候的故事,卻是有些唏噓的。
就算是一個小女子瞧見了也會想,什麼是君臣之間的坦誠相待呢?是舉着燈燭恨不得透過皮肉照見肺腑麼?
既是共過患難,同乘過一騎,卻又為何會不得善終?
軒娘想的出神,公叔钰的下官忽地跳到面前,表情嚴肅地叫軒娘馬上離開堰都。
她是知道家裡平常有人看着的,他身邊的人總是神出鬼沒的,隻偶爾在軒娘鹵雞腿的時候會出現,假裝不經意的經過,若是不出現在她眼前,隻一律當成住在樹上的雀兒。
柳軒包裹都未來得及收拾,隻來得及将手劄收在懷中,便被拉扯着出了院子,似是身後有火在燒一般,晚一步便會懸梁橫落,萬鈞壓身。
小院子的仆從大多是附近的鄉民,竟是都匆匆遣散了去,沒有貴重分身便像是小魚小蝦一般,既是不夠塞牙縫也無人打他們的主意。
軒娘有些摸不準狀況被推上了馬車,飄動的車帷瞧見堰都城内倒是與平常毫無二緻,便如出城郊遊一般,也不知道什麼事這般緊急。
這駕馬車用的是最為普通的裝飾,不過行駛起來格外地穩,拉車的馬兒也與尋常在街上見到的不同,格外高壯,油亮的皮毛被粗布掩了大半,眼神也沉靜許多。
将軒娘拉出府的下官亦是不顯眼,他牽着麻繩就像是一個車夫一般,也瞧不出從前飛檐走壁的樣子,在街上也不顯得突兀。
隻是越是十萬火急越是要在人前卻是看不出端倪的。
柳軒忍不住去想會是什麼事情,可是公叔钰犯了什麼大罪?
是探查鄭國公一案被旁人發現了?又或者是被未來老丈人發現在外邊置了莊子養女人,将要将她打殺了去?
“夫人,大娘子今日出門去了,如今還未歸。”
軒娘正想着,不知不覺間馬車七拐八拐從大路停在了偏僻的小道,隐約聽見女子談話的聲音。
“等不及了,”來人的手掀開車簾,見到她精美的繡鞋,“走吧。”
陽光忽照進來,柳軒不由得眯起眼睛,目光相對,衆人皆是一怔。
她餘光掃過巷子,發現這竟是懷澤侯府的後巷,将要匆匆上車的是大夫人,後邊還有小跑而來的公叔凝。
齊文鹭倏爾笑出聲:“公叔钰這小子...”
真是有些不厚道,他們父兄幾個提前出城部署,疼愛他的祖母早就被接出城禮佛,獨留她這個嫡母在府上善後,還要帶着他的小妾一同奔逃。
“大夫人...”軒娘亦是訝異,“這是...怎麼了?”
她直到此刻才品出些不同來。
從上次在雲水居被逼的散發後,便再也未有見過大夫人了,怎麼說都算是有些舊怨的,跟着齊文鹭的嬷嬷都是上次盯着軒娘梳頭的,如今不告而行,要共乘一車,也不知道公叔钰是在為難誰。
見到馬車上有人,公叔凝神色本就不大好,見柳軒這一副不知事的模樣,更為光火:“堰都城将要亂了,家中正要出城避難,你什麼都不準備...難不成覺得是出城賞菊的?”
侯府中似乎早些聽到風聲,都有閑收拾出包裹來了,隻是公叔凝發髻有些散亂,倒是三人中唯一有幾分逃難的意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