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一群人看着男人口口聲聲說的“店”,簡直要驚掉下巴。
幾間黃土蓋的茅草屋,亂樹枝圍成的院子。屋旁一個大坑,大坑裡一方小屋,拿雜草枯葉蓋着。除此之外,園中還有兩棵光秃秃的棗樹,以及一口有些破敗的井。
衆人兩眼一黑,這真的能住人麼?這真的住得下麼?這老伯真的沒騙人麼?
看到他們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男人鎮定自若,等望霞月将豬群放下,他再拿鞭子悠哉悠哉把豬趕入土坑做的豬圈。
若要就事論事地說道一番的話,其實他還真沒說謊,豬圈的确離住的地方有些距離。
至于遠近,那可有的說了,這完全是憑個人對遠近的界限評判,一張嘴兩張嘴說不清的。
忽然,草屋裡跑出兩個小孩兒。
大的那個是男孩,皮膚黢黑幹燥,眼下頂着兩圈绯紅,上面細細的裂紋跟茶葉蛋似的,頭發又亂又油,幾绺頭發團到一處,衣裳也是破破舊舊,整個人看起來髒兮兮的,花歲聲一看見他便嫌棄地退到院外。
小的那個應該是女孩,除了身高,其他與她哥哥無差,亦是髒髒的,像是在臭水溝裡滾了一圈而後直接晾到太陽下曬了一個時辰,幹髒幹臭。
男孩子害羞,扒在爺爺大腿上。
一雙眼睛怯生生看着他們,手攥的緊緊的,把男人本就髒污的褲子弄得愈加皺巴巴,像秋後腌的鹹菜。
女孩子比較大膽,走在爺爺前面,指着他們問道:“阿爺,他們是誰啊?”
白松水彎下腰,手撐在膝蓋上,笑眯眯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說着讓吳千頌在包裡掏出幾顆糖,把糖按品類數量均勻分成兩把,蹲下遞到兩個孩子手上。
男人揉揉女孩兒腦袋,笑道:“這個叫花妞。”手搭在男孩兒肩膀上,摸摸他的小臉兒,“這是虎娃。”
葉道卿故意走進,伸手在男孩兒臉上狠狠掐上一把,嘲笑他:“膽兒這麼小,應該叫貓娃才對!”
男人從兜裡掏出兩個一模一樣的草編蚱蜢,放在掌心,招呼道:“天晚了,大夥兒都進來吧,我來給你們做晚飯。”
兩個小孩兒拿了“禮物”,花妞高高興興一蹦一跳給他們帶路,虎娃飛快跑進屋裡,一下子不見人影。
白松水生得好看溫和,細看的話,眉眼間還帶着一些慈悲之相。因此,小孩兒樂意和他說話。
“花妞妹妹,你家就你們三個人嗎?”
“不是。”
花妞搖了搖頭,認真道:“有我,阿爺,還有哥哥。”
白松水道:“你阿娘呢?”
“跑了。”
葉道卿道:“阿爹呢?”
小花妞一臉天真道:“打仗死了。”
在燕京,像她這般大的孩子,還在爹娘膝下承歡讨玩兒呢。
他們甯願相信她不知道死亡的含義,可看她眼神,她分明是明白的。
話到這裡就停了。
打仗死了,不用猜都知道,是死在南诏。
十多年前,南诏本是北朝國的領地,鹹通帝一聲令下,百萬雄兵遠征北朝,不到五年,北朝國亡。
但直到現在,北朝舊臣依舊帶着幼主負隅頑抗,遲遲不願投降,所以大周朝這麼多年隻能源源不斷朝南诏派兵。
花妞左轉右轉,将他們帶到最裡間,“今晚你們住這吧。”
虎娃在裡面忙上忙下,鋪被子鋪褥子,擦了床再擦桌。
看樣子,這間屋子應該許久沒住人了。
在虎娃夠不到的角落,一隻大蜘蛛挑釁的當着衆人的面在織毛線。
花歲聲怕蟲,王逸少出手很快,在心上人發現之前,将蜘蛛悄悄抓了扔窗外。
吳千頌放下包裹,問道:“就這一間嗎?”
花妞道:“還有一間,我和阿爺哥哥要住。”
白松水道:“将就一晚吧。”
葉道卿道:“怎麼将就?一張床,我們可是有八個人。”
王逸少道:“姑娘們睡床,我們男的打地鋪。”
花歲聲本就不滿,聽了王逸少說的,她就更不願了,“睡床也不夠睡呀,這麼小!最多睡兩個人!”
王逸少讨好道:“這樣,我用靈力給你織一張,保管你今晚睡得舒服!”
白松水道:“我再替你織張漂亮的靈力被子,行不行?”
葉道卿拿手肘頂她,提醒道:“花六,見好就收。”
花歲聲猶豫再三,終于妥協,不情不願道:“好吧,先說好,我明天一定不住這裡了。”
王逸少立即答應,“沒問題。”
虎娃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跑回來,抱着門框,仰頭看着他們,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小聲道:“吃飯了。”
王逸少雙手交叉背在腦後,扯長身子伸了個懶腰,“餓了餓了!”
摟着虎娃就往外走。
白松水招呼道:“都去吃飯吧。”
楮知白遲遲未動身,白松水以為他是背太久手麻了,于是過來想幫他把施無畏放下。
但楮知白隻是輕輕搖頭,小聲道:“讓他再睡會兒。”
白松水心領神會,笑了笑,道:“等會兒我把飯送來。”
才一會兒,房間便隻剩他們二人。
安安靜靜的,楮知白甚至能聽見少年輕輕的呼吸聲。
當然,還有不遠處廚房裡傳來的唉聲怨聲,不用想,一定是老伯做的飯不好吃。
楮知白就這樣呆站在房間裡,身體雖一動不動,但思緒卻飄出去很遠很遠。
或許他連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竟開始擔心起少年的未來了。
等這些王公貴族的子女回到家族,施無畏該去哪兒?他自己倒無所謂,但以他對少年的了解,真到那時,施無畏一定會難過很久。
想着想着,背後傳來一個輕輕小小聲音,“楮知白。”
那人幾乎是立馬回答:“我在。”
少年頭貼在那人脖子上,半睜着眼,小聲道:“我睡了多久?”聲音虛弱又無力。
那人道:“才一會兒,可有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