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孫何愣了愣，沒有回答。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們吃，朕咳咳咳咳咳咳咳…”趙胤手搭在孫何肩上，“咳咳咳咳，咳咳咳走…咳咳咳咳…”

“道卿，我先扶阿胤去休息。”孫何攙着趙胤，在即将離開時頓住腳步，對着葉道卿輕笑道：“好好招待。”

皇帝走後，衆人面面相觑，相顧無言。

今日一見，皇帝遠比傳言中病得更重。趙胤今年不過二二，在位七年，後宮嫔妃無數，卻無子嗣，民間傳言，帝有隐疾，但他們知道，皇帝是心有所屬，兩人相處如尋常夫妻，縱是絕色佳人，也難入趙胤眼，更何況，孫何是那麼美麗溫柔。

皇帝走了，殿内還有宮女盯着，衆人沉默着吃過午飯，臨走時，先前在青煙玉門前見過的那位宮女追了上來。

宮女捧着一方精緻的雕花木盒，微笑道：“先生讓婢把這些交給小姐。”

葉道卿接過，打開一看，是滿滿當當一整盒黃金葉子，宮女接着道：“先生說，小姐的朋友好不容易來趟皇城，小姐作為陛下的妹妹，理應盡地主之誼，帶他們四處逛逛。”

葉四笑笑，“替我向先生道聲謝。”頓了頓，道：“告訴陛下，我今晚會來找他。”

宮女露出微笑，“陛下猜到小姐會這麼說。特意讓婢告訴您，明晚帶着朋友們一塊兒進宮參加上元宴。并且，陛下聽說小姐槍耍得極好，讓您準備準備，明晚在宴席上表演。”

葉四差點就要拿槍沖進去将趙胤痛削一頓，“表演？我看他是沒咳夠！”

宮女垂眸輕笑，低頭柔聲道：“小姐慢走。”說罷，站在原處，目送他們離開。

走出去一段路後，葉道卿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事沒辦，轉頭叫住正準備回去的宮女，追上去問道：“等等，宮裡是否有一位姓第五的娘娘？”

宮女答：“有的，溫貴妃居坤甯宮。”

葉道卿點頭，“我知道了，你走吧。”

白松水返回來，問她：“是有什麼事嗎？”

葉道卿從百寶錦囊中掏出木盒，道：“受萬校尉之托，将貴妃家鄉之物交予她。”

施無畏問：“要我們一起去嗎？”

“不用了，你們先出宮等我。”葉道卿把金葉子扔給他們，“你們可以先玩，等事辦完了，我用千裡傳音尋你們。”

衆人點頭，“好。”

坤甯宮，那是曾經皇後姑姑的住處。姑姑還在世時，她常常入宮來，和趙胤一起在坤甯宮前院玩鬧嬉戲。但好景不長，姑姑方三十二佳齡便轟然離世。次年，政和帝駕崩，那年趙胤十五歲，也是在那一年，趙胤遇上被父親賣到青樓的孫何。

孫何是家中幼子，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孫家哥哥們極會讀書，但進京趕考，盤纏不夠，孫父無奈，隻能将孫何給賣了，用賣兒子換來的錢安葬了因病去世的妻子，剩下的錢作為兩個大兒子的盤纏。至于為何要将人賣了，而不是送去做工種地當學徒，當然是因為，以孫何的身段樣貌，青煙玉出的價格是普通老百姓做十輩子工都賺不來的。最為諷刺的是，孫何是和哥哥們一起來的燕京，哥哥們進的是皇宮大殿，而孫何，去的是燕京第一青樓青煙玉。哥哥們本想等考取了功名後，就将弟弟贖回，但卻被趙胤搶了先。好在，哥哥們很争氣，老大高中榜眼，老二也是個二甲進士，不久，兩兄弟便名揚皇都，與鄭性之、何昌言二人一起并稱燕京四君子。

養心殿到坤甯宮距離不算太遠，過幾扇小門，拐幾個彎便到了。

宮裡那些人，慣會狗仗人勢，看菜下碟。

第五雅雖是出自八大世家之一的第五家，但畢竟遠水救不了近火。第五雅初來乍到，無依無靠。若不是主子坐着，奴才站着，看侍女對第五雅那氣勢洶洶、嚣張跋扈的模樣，葉道卿簡直要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溫貴妃。

見她進來，一位顴骨高聳入雲的侍女，沒好氣地問她：“誰家的小姐這麼沒規矩？”旁邊一個小眼睛侍女拉着她提醒道：“這是葉家小姐。”

葉道卿沒把她們當回事，目光停在第五雅身上，以及…她手裡那杆看起來頗有重量的金色長槍。

第五雅手頓在槍杆上，擡頭望她，和葉道卿想象中的不同，她眼中，沒有害怕膽怯，是極緻的冷漠，一陣寒風刮來，冷得葉道卿渾身一顫。

不知為何，一看到她，葉四腦海中就不禁聯想到一詞——籠中雀。

葉四大步走近，單手托着木盒，道：“娘娘，一樣東西，有人托我交給你。”

聞言，第五雅眼中寒冰化凍，露出驚訝之色，對侍女們吩咐道：“下去吧。”

侍女們沒聽到似的，一個個杵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葉道卿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好歹是一宮之主，怎混得這麼差！呵斥道：“娘娘叫你們下去，沒聽見嗎？”

聽見葉四怒言，幾位侍女才不情不願，慢吞吞地走出宮門，在殿外候着。葉道卿不放心，用她蹩腳的陣術在坤甯殿加了個隔音罩。

“本來這份禮早該交到你手上，但因為某些原因，它在路上耽擱了許久。或許有些晚。”話說到一半，被第五雅打斷。

第五雅注視着那顆頭顱，眼裡噙着淚，滿是柔情。仿佛她手中捧着的，不是冰冷的骨頭，而是申屠啟帶有溫度的臉龐。

她輕聲道：“不晚。”

葉道卿有些無語，“第五雅，我不知你和申屠啟是怎樣的情深，但，你要清楚，你如今已成宮妃，是陛下的女人，留着别的男人的東西，小心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端。”

第五雅恢複之前的冷漠，從齒縫裡發出“呲！”的一聲，略帶嘲笑道：“不會的，他不在乎。”

聞言，葉道卿愣了愣，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趙胤。

葉四擺擺手，“随你吧，東西我已送到，沒我事了。”說罷，轉身就走。

即将跨過坤甯宮門檻之時，葉四頓住腳步，好言道：“曆代在坤甯宮居住的，都是後宮之主。我勸你不要自暴自棄，好好珍惜這個機會。”

“多謝。”

葉道卿指着靠在梨花木椅上那杆金制長槍，“嗯，如果你真心要謝，能不能把那把槍送我？”

“不能。”

“好吧。”葉四攤了攤手，“再會！”

葉道卿走後，她飛似的跑入寝宮，拴上門闩，任憑侍女在外面如何敲門，她皆置若罔聞。她捧着頭骨，久久凝望，淚水模糊了雙眼，思緒将她帶到三個月前。

北朝國與大周朝的戰争，至鹹通二十四年起，十八年間從未停止。兩國交戰，出人出力最多的，無非申屠第五兩氏。一開始，趙皇氏為籠絡軍心，将慶陽公主趙懿甯許配給當時的伐北主将申屠無二。

如今，北朝國式微，趙皇氏對邊境戰争，越發忽視。三月前的那場大戰，申屠軍收到的軍糧裡居然摻了沙粒。毫無疑問，敵人氣勢洶洶，我方卻軍需供給不足，大周朝大敗，那場戰争過後，許多将領貶官遣鄉，萬校尉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貶将到底是因為戰敗還是因為趙胤不想在戰場上再耗費過多錢财，還未可知。無奈之下，第五雅主動要求，讓父親送她入京，企圖通過聯姻的方式為申屠第五兩氏提供助力。如今想來，當時的自己真是愚不可及！當今的皇帝趙胤也是個奇葩，養個男人日日帶在身邊，對後宮嬌妻美妾視而不見。

第五雅抹掉眼淚，發出冷笑，她倒要看看，這病重斷袖還能在皇位上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