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揚了揚酒壺,酒盡數潑在楮知白身上,灑了幹淨。
道士幹脆手一松,酒壺砸在楮知白肩膀上,落在地滾了個圈兒。
道士啪!的一聲,跳下地,踉跄兩步,半眯着眼道:“白天不是剛見過嗎?還記不記得的,我又不是癡傻蠢包!”
楮知白彎腰拾起酒壺,遞給道士,态度誠懇,開門見山,“我是來向您讨護身符的。”
道士白眼一翻,罵道:“要個錘!防邪祟防邪祟!防的就是你!”塞上壺塞,将酒葫蘆别在腰上。
“我?”
楮知白顯得很激動,不僅不生氣,還興奮地上前一步,問道:“先生可是知道我的身份?”
道士坐在一家門檻上,姿态悠閑靠在人家大門上,叉開兩條腿,食指在腳縫裡扣來扣去,表情嫌棄道:“我哪曉得?我連我自個兒是誰都不知道!還曉得你!”
楮知白再次弓腰抱拳,溫聲道:“敢問先生,我究竟是何種邪祟?”
“你不屬于這裡,但究竟是從哪兒來的…”道士一臉嚴肅,狐疑道:“你真不記得了?”
楮知白搖頭,“不記得。”
道士搓搓搓,饒是如此寒冷的初春,他也能在大周朝鶴立雞群,天命不凡地在腳指縫裡搓出一條及其标志的均勻粗細的污泥。
隻見他将那條細泥小心翼翼放入掌心,其動作之輕,之緩,生怕一個不小心将那細泥弄斷了,捧在手心,仔仔細細湊着眼睛端詳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的用指腹把那條污泥用力一按,摁在人家大門上。
如此便心滿意足,終于對那人露出好臉色。
“那你可知,自己是通過何種方式來到這個世界?”
楮知白答:“抱樸之術。”
聞言,道士猛的站起,動作之急,差點沒被地上那安逸躺着的掉漆葫蘆絆一跤。
“抱樸?!”
道士嘴巴大張,“誰這麼大膽子!居然敢給你用抱樸?!”
說着道士就獨自生起了氣,在深夜的街道旁若無人,大聲罵道:“哪個黑心肝的!要知道!抱樸術從古至今就沒人成功過!要是失敗了,那是要得失心瘋的!”
“失心瘋?”
楮知白不解道:“抱樸之術不是起死回生嗎?”
道士瞪大眼睛,“起你個頭!你聽誰說的起死回生?”
冷臉解釋道:“抱樸之術自神界水神百裡遙創立起,更替新翻數千年。其功效對等于起死回生,并非是能将死人醫活。人百裡遙一個水神,她又不是醫仙素女,怎麼能起死回生嘛!再說了,起死回生這種逆反天道的事,就算是素女,也難以辦到!”
楮知白垂眸,嘴裡念叨:“那我剛到這裡時起的輕生之念…”
話說完了,道士氣都通了不少,身心暢快,好聲道:“就是你理解的那樣。”
“抱樸之術是…阻止我自殺?”
楮知白輕輕搖頭,“可如今我明明不欲再輕生,為何我還留在這裡?”
“這還不簡單?說明抱樸之術還沒有結束!”
道士悠悠搖着蒲扇,笑道:“你且好好等着,待到抱樸之術成功的那天,你自會回到原處。”
楮知白背着月色,讓人看不清他的臉,“先生方才還說過,抱樸之術古今沒有成功之例。”
“你如今的狀況…”
道士屈着身子,上下打量,“很成功啊!至少到現在都是成功的。”
楮知白問:“先生是如何看出?”
“那當然是——”
道士故意拖着長音,“百裡遙給我用過,但。”道士忽然歎氣,仰天悲聲:“失敗了。”
靈活繞到那人身後,附着他的肩膀,小聲道:“于是,我永遠困在這裡,不入輪回,再無來世。”
而後釋懷一般,感慨道:“不過,我不怪百裡遙,相反,我很感激她,感激她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畢竟,抱樸之術的成功與否,隻與受術者自己有關。”
拍拍那人肩膀,安慰道:“不用擔心,能讓百裡遙對你動用抱樸之術。”
道士繞到前方,兩隻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個世界的你,一定痛苦絕望到恨不得整個世界都化為齑粉!”
“放寬心!”
道士轉身,留下一個潇灑卻凄涼的背影,“我有預感,我們會再見面的,在不久的将來。”
楮知白久久晃神,等那道士在長街上徹底消失後,才回過神來,發現道士的破酒壺還在地上忘了帶走。
他彎腰拾起,卻發現酒壺下藏着一個小小錦囊,打開一看,是枚舊銅錢,旁邊還附着一條半編細紅繩。
楮知白合上錦囊小繩,再看時,酒葫蘆已經消失不見。
他笑了,他甚至懷疑白天的偶遇是這道士刻意為之。要的就是将他引出來,告訴他抱樸之術的真相。
他猜,道士一定和自己一樣,想知道這次抱樸術的最終結果。
即便道士自己失敗了,他亦不願承認抱樸之術的缺憾,隻将失敗原因盡數歸結到自己身上。
也是個癡人啊!
楮知白捏緊護身符,提起早被冷風熄滅的燈籠,快步回了客棧。
他清楚,無論如何,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一定和天上宗脫不了幹系。至于究竟是敵是友,他……暫時無法判斷。
但!絕對是有他曾經的舊友的。比如……那個笑容明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