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擔心。”
“蔣夫人擔心姑娘餓着……”
姑娘!他稱“姑娘”。
姨父張老爺因為一直攀着伯爵府的關系,這幾日來,張府的下人都恭敬得稱“小姐”。
他,不是張府的人。
“掉頭。”
……
“掉頭!聽見了嗎?”
……”
“我不管對方給你多少錢要做什麼,我給你加錢,掉頭!!”
江持盈縮在船篷裡,死死盯着那個穿着短打布衣的中年船夫。他動作一滞,卻并未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離人群越來越遠了,連戲台的咿咿呀呀聲都越來越飄渺了。
“好漢,你知道我是誰,你知道我付得起,而且我發誓不會事後追究你,江府的姑娘絕對守信,這筆買賣你不會虧!”
“轟隆隆——轟隆隆——”晴天白日,天空卻滾過一陣驚雷。吓得船上的兩人都一哆嗦。接着便是一陣狂風從湖面上卷來。
一時間,風浪驟起,小篷船被吹得橫斜動蕩。
那船夫棄了船竿,闖進船篷裡。
江持盈忙退到船尾。兩手按到船的邊沿,一隻手落空,身體往下一跌,她往下看,身下是深不見底的湖水,退無可退了。
“江姑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最後給你一句話,好叫你死得明白……”
說完,他縱身一躍跳進了湖裡,不見了。
“————”
耳朵裡是長長的嗡鳴聲,江持盈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船夫的話,猶如一把錐子釘進她的心髒。
“江家,從來隻有一位小姐。”
風雨飄搖。茫茫無際的湖面上,一條小篷船被推到浪尖,像荒原裡的一片落葉。
。
滔天的浪與烏雲将她砸向墨玉般的湖底,意識如水流般,悄然而逝。
頭頂天光漸漸散去,命運在無情地嘲笑。
江持盈想:我這一世,争過,躲過,算計過,終是生不由己。
算了,這條命不要也罷……
。
江甯城外幾十裡。
湖面如鏡。一排排大樹詭異地立在水中。參天蔽日的樹冠連成一片,屈曲盤旋的樹根在水底交織錯雜,俨然一座水上的孤島。
江持盈就跪坐在這座孤島的岸邊。她沒有死在那場暴雨裡,衣帶纏住了船的圍欄,她攀着小船一路飄到這荒無人煙之處。
想想自己真是心存奢望,還想着姨母家或許會有人尋來,或許有路過的船家願意搭救。
等啊等,卻隻等到了一把刀,和一句咬牙切齒的忠告。
這天早上,剛破曉時分,湖面上起了霧氣,昏沉着在船上熬過一整夜,江持盈被一陣晃動驚醒,掀開簾子一看,船被幾截倒下的大樹擋住停了下來,旁邊是一塊水中的高地。隐隐地,她似乎看到樹林的那頭,有點點火光。
她以為是過路的漁船,忙去看。
她把船系在一棵矮矮的藤條上,剛爬上岸,沒走幾步,那密密的樹影後竟有動靜,鬼魅般的影子一掠而過,江持盈脊背發涼,晨霧濃重,太陽還沒有出來,樹林裡嘎吱作響,湖面上的霧似鬼魂般,繞在她四周。
江持盈本就餓得昏沉,此時又累又怕,慌忙奪路而逃。待她深一腳淺一腳跑回岸邊時,一股涼意蔓延至全身。
我的……船呢?
呵……江持盈苦笑。心裡又難過又憋屈又害怕,一股怒火升騰起來。
她朝湖面大罵起來,“小偷!強盜!天殺的!連船也偷……”罵了幾句又哭起來。
“我就剩一條船了,也要偷走,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她一邊哭一邊罵,罵聲越來越小,哭聲越來越大。
“有本事,收了我的命……”
“閉嘴。”
身後傳來一句低沉的命令,是個男人!江持盈一驚,半句話噎在喉嚨。剛要起身,便被一柄短刀抵住脖子。
人氣急了真的會笑。江持盈擺爛了。
“呵,要殺就殺吧。”
“……”
“好漢?好漢?”身後的人并不說話,隻有架在脖子上的短刀微微顫動。
“那,既然你不殺我,能不能救救我?”她猶豫了一會兒,誠懇道:“我給錢,酬金豐厚……”
男人勒住自己的手臂驟然一提,刀鋒完全貼在自己的皮膚上,森森寒意讓她一顫。
“你再說話……”身後的人終于開口,冷峻陰森、咬牙切齒道:“樹林裡百八十發弓弩,會把你射成篩子。”
空氣一瞬凝滞,隻聽見靜靜的水流。
晨霧裡冒出來一條船,黑色的篷頂。江持盈一眼認出來。
我的小篷船!
她謹慎地攀住男人的手臂,示意他放開,卻見男人并不理睬,隻是看着小船上另一個人。
頭戴蓑帽,一襲黑衣,那人在船頭比畫了幾個手勢,江持盈看不懂,卻感覺身後的手慢慢放開。
“上船。”他說。
刀,收進腰側。他伸出了一隻手。
江持盈沒有半分猶豫。
幾世的命運就此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