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船艙來。”
“好。”
江持盈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害怕,拖着腳步跟在他身後。
船篷裡光線昏暗,她從太陽底下進來,什麼都看不清,隻聞到撲面而來一陣血腥味混雜着藥香。
“衣服脫了。”那人道。
什麼?
黑暗裡,江持盈愣住了。
這就是……交易?她愣着沒動,直到對方将一個包裹扔過來。
江持盈本能地接住,低頭一看,是一套靛青色的、粗麻布衣裳,這是……?
“穿這件。”幸好。
江持盈的眼睛适應了一會兒,終于看到艙裡的情景。
把她吓了一跳。
一個男人靠坐在她左側。她想起來,是早上那個給他們打手勢的黑衣人。此刻他的上衣大大敞開,一道猙獰的裂痕從肩頭貫穿到心口,臉上手臂上還有大大小小數處傷口。
如果說早上的匕首和那所謂的弓弩都隻是口頭上的恐吓,并未真的見血,那眼前的刀傷,血肉模糊,驚心動魄,便透露出實實在在的殺意。他們真的,是殺人不眨眼的賊寇。江持盈手腳都麻木起來。
陸聞铮此刻已摘下了兜帽,坐在她前方。
昏暗的船篷裡,江持盈垂着眼,都能感覺到他在盯着自己,以一種看獵物的眼光。
“姑娘,我們做一筆交易。”
不是商量的口吻。
江持盈不可置否,抱着衣服一邊把自己挪得更遠些,一邊大着膽子瞥了男人一眼。
他懶散的斜倚在船柱邊,外面的日光自身後散進來,投下一段巨大陰影,将她整個人籠罩得嚴實,陰影裡一張俊美的臉,刀劈斧般,仿若禅院裡的供奉的石刻。
不是神佛,是暴虐嗜血的阿修羅。
江持盈覺得喉嚨發緊,瑟縮着坐在斜對角最遠的角落,等候發落。
“你也看到,我的兄弟受了傷,不能與我去水寨跑貨。我的要求很簡單,你代替他和我送一趟貨,拿到賞金,我就送你回揚州。”
水寨!江持盈的腦子像吃了一記重棒。嗡嗡響。
她就算是閨閣女子也知道,水寨,那是朝廷剿匪的,水寇的大本營,沒人知道這個神秘的地方到底在哪,有人說是在山上,有人說是在沼澤地,人們隻知道四處作亂的賊寇從城外的蘆葦蕩裡那裡源源不斷地出來,平日裡官府就算抓了幾個零星的賊寇,不多日又有其他賊人,他們沿着水路,一路打家劫舍,無惡不作。朝廷有令,凡是和水寇勾結的,都是死路一條。
水寇都是亡命之徒,也是朝廷緝拿的要犯現在他們要她幫這賊人送貨,她如果去了,那她自己豈不是也犯了律法嗎?
伯爵府家的小姐,和這等賊寇混迹在一起,日後就算是能活着回去,這筆賬被人翻出來,會有什麼下場?
陸聞铮不等她回應,站起身:“你可以想一想,想好了到這條船上來。”
他身量很高,船艙很小,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江持盈能感覺到他離自己很近,近到聽得清他說話時胸腔的嗡鳴。
她哪裡有拒絕的餘地。
船篷外,光影明媚,那人就站陽光下,一身燦爛,他背影微微一頓,似乎在等她來。
罪惡的阿修羅啊,引誘着她,活下去,哪怕墜入深淵。
。
江持盈其實沒有怎麼猶豫。她抱着衣服踉踉跄跄跟着出了船艙。前面的人轉身,看到她來并不意外,問:想好了?
江持盈點點頭,往踏闆上走了兩步,船身不住的搖晃起來。
自落水到現在,快兩天了,種種驚恐,饑餓,疲憊在這一刻一齊襲來,剛剛在船篷裡的恐懼抽去了她最後的力氣,現在走的每一腳都像踩在棉花上。
“那個……”
她忍不住喊,眼前一片昏花,她想求救卻喘不過氣,隻能張着嘴努力呼吸一口微弱的空氣。
轉瞬間,天旋地轉。
“真是麻煩。”
失去意識前,江持盈聽見,這個冷心冷面的男人嘟囔了一句,回身将她一把撈起。
她卻緊緊攀住他的手臂,在這個殺她又救她,讓她恐懼又不得不依賴的懷抱裡,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