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持盈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剛把小藥瓶一個個排好放在床頭的小木桌上,一轉身,就看到陸聞铮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
低眉的菩薩睜開眼簾,那份慈悲就好像從未存在過。
她被他吓一跳,驚呼一聲又連忙捂嘴。
陸聞铮繼續盯着江持盈,低低地說:“你去了很久。”
“你……你早就醒了。”江持盈沒想到這人竟然裝睡。
陸聞铮不答,掃了一眼小木桌上的藥瓶問:“你去了倉庫?”
江持盈低低地答:“我之前看到你裝了很多藥瓶,便去……”
陸聞铮不解:“你怎麼跟碼頭的人說的?”
江持盈一指抵住唇邊:“噓……我偷偷借的。”
“借?”
“用完就還回去,你晚間回來的時候傷得那麼重,路都走不穩,沒有藥不行的。”
陸聞铮或許還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說。看着那幾瓶她偷偷借來的藥開口:“既然都拿來了,不用不禮貌了。”
陸聞铮将那受傷的胳膊擡了擡,示意她。
江持盈立馬上前扶住,将她之前綁的止血帶解了,陸聞铮衣服隻穿了一半,露出受傷的這半邊肩頭和後背,江持盈看着那赤|裸的後背臉有點燒,再看看那一排藥瓶有點猶豫,陸聞铮感受到了她的停頓,問:“怎麼了?”
“我其實并不太懂哪些藥能有用……你要不自己看看。”
陸聞铮微不可察地輕笑了一聲,什麼也不懂就敢去偷藥。他将那幾個小瓷瓶挨個看了一眼,拿出其中兩個說:“這個敷傷口,這個沒什麼大用,至于那幾個……”他指着剩下三個瓶子:“你碰都不要碰。”
江持盈很乖巧地替他上藥。陸聞铮此刻坐在榻邊,江持盈半跪在他身後,輕輕地為陸聞铮敷藥,藥粉撒落在傷口上,他微微皺眉,卻未曾言痛。
“其實,你不必為我冒險,萬一被碼頭的人抓住,你的身份會暴露。”陸聞铮低聲道,“這點小傷,明日便好,不妨礙帶你離開水寨。”
江持盈聞言,手下一頓,心想你想謝謝我就直說,雖然确實也是要靠你,我才能走出這龍潭虎穴,但我也不是眼睜睜看着你受傷卻不幫的人,這點良心我還是有的。
敷完藥,得重新包紮,原先她從自己裡衣上裁下的料子此刻已是浸滿了鮮血,得再找一些。
江持盈還沒伸手,陸聞铮卻先一步将榻上已經被裁得參差不齊的錦緞衣裳拿到了手裡,随手便撕下一長條的布段,遞給她。
“你倒是認得清。”江持盈忍不住嘀咕,竟還能認出是我的那件衣裳。
陸聞铮手上動作未停,又撕了一段,語氣随意:“我記憶力很好。”
江持盈微微一怔。她知道他在說什麼,進水寨前是陸聞铮幫她換了一身衣服,那時他應當見過自己穿着這一件裡衣。江持盈每每念及此都會罵他一聲“無恥”,畢竟這一世的命運裡江持盈還從未和誰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
江持盈恨恨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陸聞铮被他這一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忽地盯着她包紮的地方,目光一深,問道:“你,包紮得不錯?”
江持盈還是第一次聽到陸聞铮說出誇獎人的話來,不假思索:“好久沒弄過了,我這綁得不算好看,其實也不難,在傷口上方一寸施壓,可有效止血,再繞到……”江持盈邊說邊想起以前跟爹娘在甘州的時候,爹是總兵,卻常常讓軍醫先管将士們,自己受的傷也總是阿娘幫忙照看,有時候江持盈也會幫忙,爹就教過她怎樣包紮最牢固,最能幫助傷口止血。
她話未說完,陸聞铮挑眉:“此法多見于軍中,你一個閨閣女子竟然會,該不會……曾替父從軍?”
陸聞铮雖是玩笑口吻,江持盈心中頓時一沉,自己剛才說漏了嘴,這些确實不應該是她該說的,心想此人也太警覺了,必須得說個圓的過去的理由。
江持盈編瞎話是越來越熟練了,她故作鎮定道:“我父親經營鑄鐵鋪,有時候給官府供一些普通兵器,父親不小心磕磕碰碰會受傷,那些軍營裡的官爺便會教他,久而久之我也會了。”
陸聞铮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且信你。”
他說完卻是遠遠地看向窗外,沒有動。
夜色深沉,河面霧氣氤氲。
江持盈好奇,也看過去:“怎麼了?”
“噓。”陸聞铮示意她安靜。
月已西斜,隻見湖面黑沉如墨,月的殘影倒映在河水中,留下一片碎銀般的光輝,仿若手藝極好的繡娘将天上的星河繡在銀綢上,被人不小心揉皺了。霧霭自蘆花深處漫起,忽然,漣漪微動,幾條魚兒破水而出,穿透薄霧。
江持盈驚歎了一聲。她從沒見過如此景象,畢竟關在京城的伯爵府裡誰也不會允許她半夜三更起來賞景遊玩。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水面,魚兒舒展的尾鳍帶起水珠騰起,在透明的月光下,劃出一道精巧的弧線,點點水珠飛濺,折射出宛如碎銀般耀眼的鱗光。
好美!江持盈驚歎,不禁想起她曾經讀過的兩句詩,不自覺地輕聲念誦了出來:
“日暮紫鱗躍,圓波處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