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持盈順着陸聞铮手指的方向,看到那婢女身後還跟着兩位姑娘,都恭敬地候着。
隻聽那女子道:“頭領說,剛在宴席上,意外攪擾了霍郎君和小兄弟,特送湯羹和兩名舞姬來,助興。”
助興?
陸聞铮聽到最後兩字,無聲地笑了一下,兩名舞姬……還是張頭領會玩。不過,他說攪擾了他和小兄弟,難道他以為……他一轉頭,竟看到江持盈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卧房出來,此刻坐在花廳的小茶幾旁吃上了。
正是剛送來的桃花羹。
真是……陸聞铮無奈道:“湯留下,人不要。”
江持盈覺得陸聞铮的決定是對的,畢竟她剛才已經看過她們跳舞了,實在一般,還是這碗甜羹更好。
待人都退下,陸聞铮起身走近,低頭俯身問:“好吃嗎?”
“好吃。”江持盈含着小勺子笑眯眯地答。
瓷白的勺柄被含在那一抹嫣紅之間,強烈的色彩反差讓陸聞铮的眼眸沉了一分。
“我吃了一碗,還有一碗你的,你要嗎?”江持盈舉着小勺子,将剩下那一碗往他面前推了一寸。
“那你不吃,我就吃啦!”
陸聞铮還沒回答,江持盈就将那小瓷勺放到了第二碗裡,剛舀了一口,小碗就被端走了。
“沒說不吃。”
陸聞铮順勢坐在江持盈對面,撿起另一隻小勺子,嘗了一口。
江持盈還在可惜,嘀咕着自己沒吃飽,一擡眼卻看見陸聞铮不對勁。
“怎麼了?”
“味道不對。”
“不會啊……”江持盈沒覺得不好吃啊,“桃花碎、桃膠,加一點蜂蜜,甜但不膩,這都不好吃,你要求也太高了,碼頭的飯才不好吃呢。”
江持盈還在碎碎念,顯然沒明白陸聞铮的意思。
陸聞铮,又吃了一小口,湯羹甜得不對勁。
對這幫賊匪來說,宴客就是要尋歡作樂,所以要美酒,美人,再有什麼助助興是再正常不過,這也是他不讓江持盈亂吃東西的原因。
隻是自己剛才分心,沒能及時警覺。
看他不說話,江持盈拿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陸聞铮深深的眸子盯着她,一手伸到她後頸,将她的脖子扣住,不讓她亂動。另一隻手則探了探她的臉頰、額頭。
“你難受嗎?”陸聞铮問。
江持盈搖頭。他又探了探她的脈搏。
溫熱的指尖劃過手腕内側跳動着的血管,摩擦着皮膚能感覺到粗糙的紋路。
江持盈倏地縮回手,癢。
沒什麼不對,陸聞铮松開手:“希望是我錯了。”
不然,很難辦。
“不早了,睡吧。”陸聞铮扔下一句。這一次,他坐在案幾後,靠着兩塊軟枕,閉上了眼。
江持盈識相地進了卧房。
不知道是喝酒的原因,還是什麼,江持盈睡在軟軟的墊子上,想到明天她就能離開,有些睡不着。
紅紗帳外燭火搖曳,将人影拉得細長。江持盈蜷在錦被裡翻來覆去,絲緞摩擦的窸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陸聞铮仍坐在外間的案幾旁,單手支額,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摩挲着瓷碗邊緣。燭光為他淩厲的下颌鍍上一層暖色。
自她落難,便和此人綁定,眼下要走,還是有些感慨,因為她覺得,這個人沒有那麼壞。
江持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隔着紗帳虛虛描摹他的輪廓,指尖懸在空中半晌,終究攥緊了被角。
她看到那人影動,輕輕喚了一聲:“霍大哥。”
沒反應。
“霍大哥,明天我們就能離開了,對吧。”
“對。”那邊沉默了片刻回答。
“你這次出寨,還是運貨嗎?還回水寨嗎?或許……或許,你就不要再……”
案幾上的燭芯“噼啪”爆開一朵燈花。陸聞铮睜開眼,眸中映着跳動的火光,像是深潭裡墜了星子。
“你睡不睡覺?”陸聞铮打斷了她的話。
“我睡,我睡。”江持盈被兇了一下,安靜了下來。
她将臉埋進軟枕,想到前世種種與這一世的輾轉,或許,如果不是遇到他,那次落水,恐怕就不能活下去了吧,更不用說走出這迷宮一樣的水寨了。
江持盈沉默了很久,還是忍不住想問:“要不……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她問得小心,沒有底氣,聲音也悶。
簾外許久沒有聲音,應該沒有聽到吧,幸好。江持盈想,我這是說什麼傻話,試圖策反一個賊寇小頭目,妄想用幾天時間讓人改邪歸正,真是做夢。
閉上眼,正巧,屋外傳來梆子聲,外面的絲竹聲漸弱,歡笑的人聲從門口響起,一掠而過,然後遠去了。
應該是宴會結束了。
江持盈在腦海裡給自己立下忠告:幹涉他人命運,影響自己命格,這一世,苟全性命要緊,
莫管閑事。莫管閑事。莫管閑事
心裡默念三遍處世準則後,卻聽得皂靴踏過青磚的聲響在榻前停住。
江持盈睜眼。
陸聞铮的聲音和他身上清洌的酒氣一起,撲面而來。
“既然沒睡,就起來陪我演場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