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江持盈這麼說,兩人笑得更歡了。
“所以,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聽到臨川軍就怕,還是離遠點好。”
江持盈最後這話雖是自圓其說,但更多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不論是柳堯章還是臨川王,這輩子她的确不想扯上任何關系。
繁星點點,小渡船上井然有序的氣氛裡獨獨這塊空間與衆不同。
閑話這麼聊着,早已偏離了最初的方向,也正因為如此,才叫閑話吧,這種時候總是最快活的。
兩聲清咳卻将這份快活一掃而空。
江持盈還沒反應過來,逐月和斬星已經畢恭畢敬地站起來拱手作揖,問候道:“六哥。”
語調沉沉像吞了兩塊冰,哪還有半分剛才的笑意。
江持盈轉頭,陸聞铮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們後邊,不知剛才的談笑幾分落入他的耳朵?
月光融融傾瀉在男人周身,勾勒出一個幹淨輪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月色下那寬闊利落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往下垂了幾分。
猶豫了一瞬,江持盈便甩開了這個念頭。他這樣的人,獨斷傲慢,肩背從來挺括。
“不早了,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回艙裡吧,明早就到揚州了。”
這話是對她說的,話裡有幾分不悅,江持盈識相“哦”了一聲,拖着腳步往船艙走。
回去還是要走那幾節台階的,江持盈謝絕了陸聞铮伸來的手臂。
他既不願與她以誠相待,又何必多出這般牽扯。
何況,逐月和斬星還在旁邊看着,算怎麼回事呢?
陸聞铮也不堅持,江持盈慢吞吞挪回船艙,他就在後面跟着。
幾步路走得勉強,到了那塊被布簾隔開的角落,江持盈掀了簾子進去,看着一張簡易的床榻猶豫着。顯然這裡是最舒适的一塊地方,作為老大的霍六把地方讓給她,那他睡哪?
江持盈猶豫着撐着小桌子轉身想問一句,便聽陸聞铮先開口:“你在這安心睡,不會有人來,我在這排貨箱後面,有事敲桌子,到了揚州我叫你。”
那排貨箱就在對面,後頭是還有些空間,當然不如這裡寬敞。
他又交代了許多,就像先前把江持盈安置在黑帆貨船上時一樣詳細周到。
江持盈卻沒注意聽,隻覺得這個人總是如此奇怪,有時候冷心冷面,俨然一副放蕩賊匪模樣,可細緻周到起來又叫人覺得有些君子風範。
真是一個矛盾的人。
江持盈氣悶了許久,想到明天就要走,索性心一橫叫住他:
“等等!”
陸聞铮回頭,二人就這麼隔着簾子,船艙的燭燈如豆,把兩個身影都照得朦胧。
“六哥,雖說你這人怪,但不論如何,我感激你的搭救,隻是你瞞着身份不告訴我,我回去後怎好重金謝你呢?”江持盈見他不答,繼續道:“我知道你不是水寨的賊匪,至少你跟他們不是一路。”
簾幕後的人影動了動,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反正明天要走了,我們不如坦誠相待,你先前問我,我沒有殺盧妄,羅如夢為什麼放我走?我可以告訴你,你可不可以也回答我的問題?”江持盈嘗試着引他開口。
“為什麼?”沉沉的聲音從簾幕外傳來,用提問代替回答。
也好,總之開口了。
江持盈道:“羅如夢一開始确實算到盧妄會去涼園,想讓我一把火燒死他。這是因為她對盧妄深情相許多年,二人約定終身,而盧妄卻變了心。羅如夢說,要讓一個人永不變心,就讓他死在最愛的時候。”
簾外傳來一聲嗤笑。
江持盈明白,他在笑羅如夢的傻,她道:“我不會笑她,她不過是全心全意地愛了一個人,愛到失去了自己。相反,我欽佩她的真實,欽佩她能看清自己,欽佩她愛得坦蕩,沒有隐藏。”
江持盈這話說得是羅如夢,卻意有所指。
“可這樣真性情的女子要一個不值得的負心漢背條人命,實在可惜。要我說,盧妄既已經變心,要他的命又有什麼意思?應該讓他輸,讓他低頭,讓他一敗塗地,讓他在餘生的每時每刻後悔自己曾經錯失掉一份誠摯的愛。”
簾外卻依然傳來一聲嗤笑:“小小年紀,你懂什麼情愛?”
江持盈道:“我不懂情愛,但我懂人性,盧妄既然落草為寇,混上水寨頭目,他的勢力就是他自大的本錢,那就毀他據點,奪他權利,讓他登高跌重,一無所有,讓他嘗嘗一捧真心被人踐踏的滋味,那會比殺了他,更有意義。”
她頓了頓:“我想,羅如夢和我想的一樣。”
所以,攔截他們時,羅如夢的沙船放了他們一馬。
簾外的人影再沒有聲音。
隔着簾幕,江持盈瘦削的身影越顯弱不禁風,陸聞铮怔怔地看着這抹模糊的影子,神色複雜。
江持盈又道:“六哥,我坦誠相待,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可以回答我的嗎?”
這樣矛盾的你,到底是誰呢?
冷峻兇惡阿修羅為什麼要對我發此慈悲心呢?
江持盈真的很想知道。
她緊緊盯着簾外的人影,卻還是沒有等到陸聞铮的回答,隻等到一個令她從未料到的問題。
他道:“既坦誠相待,那麼阿遲,你又是誰呢?”
江持盈那緊縮的瞳孔頓了一瞬随即失去焦點,木然地坐到榻上。
他怎會作此問?
“呵……”陸聞铮輕笑了一聲,“如果你是揚州城裡一普通商戶女,那霍某就是一介江湖草莽。我手上沒少沾人命官司,姑娘就不要深究了,免得午夜夢回,又該膽寒心顫了。”
陸聞铮的聲音就在簾外。相隔咫尺,卻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