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1月,北風呼嘯。
凜冽的寒風卷着鵝毛大雪,将整個青山生産隊裹成一片銀白。
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土炕燒得滾燙,在這寒冬臘月裡貓冬。
蘇晚猛地睜開眼,入目是斑駁的土牆和低矮的房梁。
她下意識攥緊身上打着補丁的棉被,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這是……”
一陣劇痛突然襲來,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她痛苦地蜷縮起身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半晌,當痛楚漸漸消退,她才終于明白自己竟穿越到了1970年,一個同名同姓的農村少婦身上。
在這個講究成分的年代,蘇晚的出身可謂無可挑剔——祖上三代都是貧農,根正苗紅,連公社書記見了都要誇一句“革命的好苗子”。
她父親蘇大山是紅旗公社青山生産隊的大隊長,在隊裡說話頗有分量。
作為家裡最小的閨女,蘇晚從小就被嬌慣着長大,竟一路供她讀完了高中,成了生産隊裡少有的文化人。
高中畢業後,蘇晚嫁給了隔壁生産隊的張建業。
這門親事在當年可是羨煞旁人。
雖說張建業父母早逝,但留下的三間泥磚房收拾得利利索索,更有個當生産隊會計的親大伯幫襯。
小夥子本人也長得精神,濃眉大眼,幹活又勤快,是十裡八村出了名的好後生。
最難得的是,兩人還是自由戀愛。
在那個年代,能自己相中對象再結婚的實在不多見。
小兩口從學堂走到婚姻,感情蜜裡調油,接連生下的三個孩子,都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可天意弄人。
今年十一月,隊裡幾個娃娃在結冰的河面上玩耍,誰知冰面突然開裂。
張建業正好路過,二話不說就跳進刺骨的冰水裡。
孩子們一個個被托了上來,可當最後一個孩子得救時,河面上早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等鄉親們把他從冰窟窿裡撈出來時,他渾身都凍得青紫,手指還保持着托舉的姿勢。
噩耗傳來時,蘇晚正在竈台邊熬粥。一鍋熱粥"咣當"摔在地上,她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
醒來後,這個剛烈的女人硬是咬着牙,拖着病體給丈夫擦洗換衣,操辦後事。
可喪事剛過,她就徹底垮了,整日裡渾渾噩噩,眼看着人一天天消瘦下去。
直到前幾天,一場高燒來勢洶洶。
沒人知道她是何時咽的氣,隻知道天亮時,這具身體裡已經換了個魂。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蘇晚,就這樣在70年代的土炕上睜開了眼。
在融合記憶的過程中,蘇晚清晰地感受到原主那顆支離破碎的心。
自從張建業離世後,原主的魂魄就像被抽走了一半,整日渾渾噩噩地活着,不過是在等一個合眼的時機。
記憶深處,原主臨終前最後的執念如漣漪般蕩開:“替我……照顧好爹娘……還有孩子們……”這微弱的祈求,成了兩個靈魂之間唯一的契約。
蘇晚輕撫着心口,那裡還殘留着原主未散盡的哀傷。
她不是原主,無法評判這份殉情的執念是對是錯。
但既然陰差陽錯得了這副身體,這份因果,她認了。
“你放心去吧。”她在心裡默念,“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的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
蘇晚怔怔地想着,上輩子的自己,大概已經葬身在那場天崩地裂之中了吧。
那樣劇烈的震動,鋼筋水泥的超市轟然坍塌,将她永遠困在了黑暗裡。
沒有光,沒有希望,甚至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不過,也無所謂了。
反正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就算悄無聲息地死去,也不會有人為她落淚,更不會有人記得,這世上曾經存在過一個叫蘇晚的女子。
此時此刻,兩人的命運竟有着微妙的相似。
同樣痛失摯愛,孑然一身地徘徊于人世。
然而,蘇晚在愛人離世後依然堅韌地活着,像一株在寒風中挺立的梅樹。
而原主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她狠心抛棄了視她如珍寶的家人,更将那眷戀着她的稚子獨自留在漫漫長夜之中。
“小晚,醒了?還難受不?”
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裹着灰布頭巾的蘇母探進半個身子。
一陣冷風趁機溜進來,油燈的火苗跟着晃了晃,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蘇晚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那個最簡單的稱呼在舌尖轉了幾圈,“媽”也好,“娘”也罷,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好像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讓她突然不知所措。
“...好多了。”她最終輕聲回答,聲音有些啞,像被砂紙磨過。
蘇母的手就在這時貼上了她的額頭。
那手掌粗糙溫暖,帶着常年勞作的繭子,卻意外地讓人安心。
蘇晚身子僵了僵,到底沒有躲開。
奇怪的是,這陌生的觸碰竟讓她眼眶發燙。
就像在寒冷的冬夜裡,突然觸到一捧溫暖的爐灰。
“謝天謝地,可算退燒了。”
蘇母長長舒了口氣,卻又忍不住絮叨起來:“你這丫頭,病了也不曉得捎個信。
要不是今早我眼皮直跳,心裡慌得厲害過來看看,你一個人燒糊塗了可怎麼好?”
蘇晚低垂着眼睫,沒有應聲。
這樣絮絮地關心讓她有些無措,就像突然被塞了滿手的溫暖,卻不知該往哪裡放。
“...睡一覺就好。”她輕聲說,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蘇母望着女兒蒼白的臉色,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閨女剛沒了丈夫,心裡指不定多難受,自己再說她,豈不是往傷口上撒鹽?
“唉……”最終隻化作一聲歎息,蘇母轉身往外走,“竈上溫着粥,娘去給你盛。”
蘇晚望着蘇母微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