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摸爬滾打的經曆,讓她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
方才蘇母眼中閃過的痛楚,她看得分明。
但她沒有說破。
這樣也好,原主遭此劇變,性情有些變化,再正常不過。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粗布被面,蘇晚在心裡細細盤算。
她和原主本就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若是硬要學對方的一舉一動,反倒容易露出破綻。
現在借着喪夫之痛,倒是可以順理成章地做回自己。
橫豎在旁人眼裡,不過是受了打擊後的性情變化罷了。
“這樣也好。”她微微垂眸,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那些細微的差别,說話的語氣,看人的眼神,走路的姿态,就都推給這場變故好了。
就像冬天的樹枝,被風雪壓彎了腰,來年春天再長出新芽時,總會有些不一樣。
窗外,雪落無聲。
木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蘇母端着個老舊的木托盤進來,動作輕巧得像捧着什麼珍寶。
“快趁熱吃,”她把碗碟一樣樣擺在炕桌上,圍裙角擦了擦手,“都是補身子的。”
蘇晚試着撐起身子,手臂卻突然失了力氣,整個人又跌回炕上。
那截露出的手腕細得驚人,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這才意識到,原主怕是許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哎喲慢着點。”蘇母連忙扶住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卻意外地穩當,輕輕托着她的後背幫她坐好。
“紅糖小米粥最養人了,”她把碗往前推了推,眼角泛起細紋,“還蒸了你小時候最愛的雞蛋羹。”
粗瓷碗邊緣磕破了個小口,碗裡的粥卻冒着袅袅熱氣,金燦燦的米粒間泛着紅糖的琥珀色。
在這個連白面都要精打細算的年月,這樣一碗粥簡直奢侈得讓人心疼。
蘇晚望着碗裡晃動的倒影,那個稱呼在舌尖轉了幾圈,最終化作一句:“一起吃吧,我吃不了這麼多。”
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了什麼。
而且這分量實在太多了。
放在現代,這樣滿滿一碗足夠兩三個人分着吃,更何況她現在根本沒什麼胃口。
蘇晚的目光落在蘇母衣襟上那塊洗得發白的補丁,心裡突然酸澀得厲害。
這些可都是要憑票才能買到的金貴東西,農村人家攢一年也攢不下幾張票證。
“娘早吃過了,你快趁熱吃。”蘇母在圍裙上用力擦了擦手,語氣不容反駁。
她看了眼空蕩蕩的土炕,又放軟了聲音:“吃不完就給大娃他們留着,等他們回來當晚餐吃。”
大娃三個,今天被張家大伯娘叫過去了老宅那邊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蘇母也擔心他們還沒有吃飯,也多煮了一碗米的小米粥等着他們回來吃。
見蘇晚還想推辭,蘇母直接把碗又往她面前推了推,碗底在炕桌上磨出輕微的聲響。
“娘用不着這些,”她說着,手指輕輕撫過女兒凹陷的臉頰,聲音突然就啞了,“倒是你們娘幾個,都瘦得不成樣子了。”
蘇晚望着那雙布滿老繭的手,要說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裡。
她突然明白,在這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年代,這樣固執的愛有多珍貴。
“嗯。”她輕輕應了聲,低頭小口喝着粥。
紅糖的甜香在唇齒間漫開,蒸得嫩滑的蛋羹入口即化,溫暖一點點從胃裡蔓延到心口。
她慢慢把整碗蛋羹都吃完了。
這東西涼了會有腥氣,實在不好留給孩子們。
至于那碗紅糖粥,她隻勉強喝了幾口就放下了勺子。
前世的胃病讓她習慣了少食多餐,而原主這副身體經過連日的折騰,連進食都變得艱難。
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瓷碗裡的小米粥幾乎沒怎麼動過,泛着溫暖的金色光澤。
“咋就吃這麼點兒?”
蘇母皺起眉頭,粗糙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細得驚人的手腕,“難怪瘦成這樣。”
“實在吃不下了,”蘇晚輕聲說,“等餓了再熱着吃。”
蘇母歎了口氣,麻利地收拾着碗筷:“放鍋裡給你溫着,夜裡餓了再吃。”
她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掀起的門簾帶進一陣刺骨的寒風,“柴火不多了,回頭讓老大老二給你拉一車來,可不能凍着你們娘幾個。”
“謝、謝謝娘,”蘇晚生澀地吐出這個稱呼,耳尖悄悄紅了,“辛苦哥哥們了。”
這樣客套的道謝,在二十一世紀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禮貌用語,此刻從她口中說出來卻顯得格外生分。
蘇母明顯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擺了擺手:“傻丫頭,跟親娘還講究些?”
她想起村裡那些知青們也總是“謝謝”、“勞駕”地說個不停,不禁搖頭笑道:“自家人不說這些虛頭巴腦的。”
蘇晚還沒來得及回應,蘇母已經利落地掀開厚重的棉布門簾。
刺骨的寒風趁機鑽進屋裡,吹得油燈的火苗一陣亂顫。
“大娃還在他大伯爺家吧?我去把外孫接回來。”
蘇母話音未落,深藍色身影已消失在風雪中,門簾劇烈晃動,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寒風裹着雪粒子撲在蘇晚臉上,刺骨的冷。
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不對。
記憶碎片突然閃現:張建業和他大伯,去除夕那場幾乎掀翻屋頂的争吵;
原主卧病在床這些天,張家大房始終緊閉的大門;
還有今早,他們突然上門、執意要接走孩子的……
“等等!”蘇晚猛地從炕上坐起,皺着眉,看向門口。
要是今天沒有她穿過來……
要是原主真的“病逝”……
那三個孩子現在……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寒意順着脊背爬上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