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輛吉普車的引擎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村莊慣有的甯靜。
這突如其來的機械轟鳴驚起了路邊啄食的麻雀,也引得幾個正在玩耍的孩童紛紛駐足張望。
車子緩緩停在張老爹家斑駁的土牆外,軍綠色的車身在夕陽下泛着金屬光澤。
幾隻受驚的母雞撲棱着翅膀躲到柴垛後,發出不安的咯咯聲。
院牆内,正在喂雞的張老爹聞聲擡頭,手中的簸箕“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眯起昏花的雙眼,透過門縫打量着這輛軍車,皺紋間寫滿驚訝。
隔壁院子裡,正在晾衣服的蘇晚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輛吉普車吸引。
這個年代能坐吉普車的,不是幹部就是軍人。
村民們如潮水般湧來。
王嬸子邊跑邊系頭巾,李老漢扛着鋤頭趕來,孩子們飛奔着揚起塵土。
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這樣氣派的車,為何會來到這窮鄉僻壤?
莫不是哪位大人物下鄉視察?
車門“咔”地輕響,張東銘躍下吉普車。
夕陽為他鍍上金邊,肩章銅星熠熠生輝。
村民騷動起來,幾個婦人認出這是張家當兵的小子,興奮地交頭接耳。
張東銘快步繞到另一側,輕開車門,攙下一位挺拔如松的軍人。
那人約莫三十出頭,站姿如蒼松般挺拔,眉宇間镌刻着戰火淬煉出的堅毅。
左眉骨處一道淺色疤痕在暮光中若隐若現,為他平添幾分肅殺之氣。
當他擡眼環視時,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蘊含着整片戰場的硝煙與星火,讓嘈雜的人群不自覺地屏息靜氣。
雖然軍裝已經洗得發白,但每一處褶皺都保持着嚴整的線條。
他站定後習慣性地整了整衣領,這個細微的動作卻流露出久經沙場養成的威嚴氣質。
隻是那略顯蒼白的唇色,以及扶住車門時微微顫抖的指尖,無聲地洩露了他尚未痊愈的傷勢。
躲在柴垛後的孩子們睜大了眼睛,他們從未見過這樣英武的軍人,更未見過眉間帶着戰火印記的鐵血英雄。
這時張東銘幾個箭步沖到自家院門前,寬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斑駁的木門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爹!娘!我回來了!”
他聲音裡裹着抑制不住的激動,尾音微微發顫,“我把陸團長接來了!”
院内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和張母帶着哭腔的呼喚。
村民騷動起來,王嬸子壓低聲音:“莫不是當年……”
“救了東銘的陸團長?”有人敬畏地接話。
木門猛地打開,張老爹踉跄沖出,看清陸遠川後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張母鍋鏟落地,淚水滾落滿臉皺紋。
“恩人啊!”張老爹緊攥又松開陸遠川的手腕,“就知道您這樣的英雄……”
張母轉身朝院裡哭喊:“睿娃子!你爹來了!
”
三年前那場邊境沖突中,偵察營長陸遠川為掩護戰友撤退,獨自據守隘口。
身中三槍後墜入湍急界河,隻留下岸邊的血迹和空彈匣。
部隊搜救兩月,僅在下遊發現他被擊穿的軍帽。
血迹凝固的帽檐下,他被追認為烈士,一等功勳章由年邁父母代領。
追悼會上,鐵血漢子們無不紅了眼眶。
然而命運總是充滿戲劇性的轉折。
湍急的河水将奄奄一息的陸遠川沖到了百裡外的支流淺灘,被一位獨居的老獵人發現。
老人用祖傳的草藥秘方日夜照料,硬是将他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
隻是傷勢過重,這位鐵骨铮铮的軍人就此陷入漫長的昏迷,在簡陋的茅草屋裡一躺就是三年光陰。
直到半年前,老獵人像往常一樣為他擦拭身體時,突然對上了一雙清明的眼睛。
那一刻,窗外的雨滴正巧打在青石闆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為這個奇迹奏響樂章。
蘇醒後的陸遠川面臨着嚴峻的康複挑戰。
嚴重的肌肉萎縮讓他連最簡單的抓握動作都難以完成,腦部損傷導緻的語言障礙更讓他花了整整兩個月,才能斷斷續續地說出自己的部隊番号。
每一個字的發音,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
“醫生說要靜養。”
張東銘看着戰友蒼白的臉色說。
經過半年康複,陸遠川雖仍會舊傷作痛,右手微顫,卻已迫不及待要接回兒子。
當組織上告知他家中的變故時,這位鐵血軍人握着病床欄杆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陸遠川得知在他“犧牲”後不久,噩耗接踵而至。
父母病逝,妻子改嫁,幼子流離失所。
“要不是東銘及時找到睿睿……”
陸遠川望着窗外沙沙作響的梧桐,聲音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