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女人分明溫柔得體,孩子們教養得比文工團姑娘們紮的紅頭繩還齊整。
“蘇同志……”
牛美蘭搓了搓圍裙邊,鼓起勇氣道:“要不讓我家紅星帶孩子們去訓練場玩?正好認認路。”
陽光忽然溫柔地漫過來,蘇晚彎腰給安安整理小辮子的動作頓了頓。
她發梢鍍着金邊,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小的陰影:“那太好了,我們剛來,孩子們還沒交到朋友呢。”
“阿睿,保國,想去訓練場嗎?”
衛國已經蹦起來舉手:“我要去!”
像隻迫不及待出籠的小麻雀。
陸睿和保國對視一眼,兩個安靜的孩子難得點了點頭,連環畫可以晚點再看。
“牛同志,麻煩你家紅星了。”蘇晚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溫水。
牛美蘭恍惚了一瞬。
她見過太多家長對孩子呼來喝去,還是頭回見人把“謝謝”說得這麼自然。
“紅、紅星會看着弟弟們的。”
她急忙推了推兒子,粗糙的手掌碰到孩子洗得發白的衣領時,突然自慚形穢地縮了縮。
趙紅星呆住了。
這個比年畫還好看的蘇阿姨正彎着腰對他笑,眼睛像兩彎月牙:“紅星,謝謝你呀。”
小男孩耳根突然燒起來,結結巴巴應了句“沒、沒啥”,轉頭就往訓練場跑。
跑出幾步又想起媽媽的叮囑,紅着臉回頭等弟弟們。
風掠過晾衣繩,帶着洗衣粉的清香。
牛美蘭望着幾個孩子的背影。
陸團長家那兩個大男孩雖然安靜,走路時卻會自然地護着蹦蹦跳跳的衛國。
自家皮猴似的紅星居然放慢了腳步,時不時回頭确認弟弟們有沒有跟上。
“蘇同志……”
她鬼使神差地開口,“明兒炊事班要做韭菜盒子,你來嗎?”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人家這樣體面的文化人,怎麼會……
“好啊。”
蘇晚把被風吹亂的碎發别到耳後,“我正好會調幾種蘸料。”
陽光忽然變得明晃晃的。
牛美蘭想,水房那些閑話果然信不得。
能把繼子教得這麼知禮,連對八歲小孩都認真道謝的人,怎麼可能是她們說的那樣?
訓練場那邊突然傳來孩子們的笑聲。
趙紅星正比劃着單杠,陸睿雖然站得遠,眼睛卻亮晶晶的。
回去的路上,衛國興奮地說着剛才看到的訓練場,保國和陸睿小聲讨論着剛交到的新朋友。
安安趴在蘇晚肩頭,已經開始打起了哈欠。
風吹過白楊樹,發出沙沙的響聲。
保國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媽媽,我們明天還能出來嗎?”
他的眼睛裡閃着期待的光,和剛才那個沉穩的小大人判若兩人。
蘇晚笑着點頭,看見四個孩子的臉上都映着夕陽溫暖的顔色。
院門口,不知誰家的收音機裡正放着《歌唱祖國》,歡快的旋律飄得很遠很遠。
夕陽的餘晖斜斜地漫進院子時,陸遠川的軍靴踏過門檻的聲音驚起了檐下的麻雀。
四個小身影立刻從不同角落撲過來,像一群歸巢的雛鳥。
“爸爸!趙紅星帶我們看了訓練場的單杠!”
“陸叔叔,東邊菜地的西紅柿紅了……”
“我今天認識了劉嬸家的小花……”
孩子們的聲音清脆地交織在一起,陸遠川彎腰接住沖在最前面的安安,軍功章被衛國好奇的小手摸得發亮。
蘇晚站在廚房門口,圍裙上沾着面粉,嘴角噙着笑看他們。
晚飯後的西屋亮着溫暖的燈光。
保國和陸睿頭碰頭地研究一本《十萬個為什麼》,偶爾傳來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輕響。
衛國趴在地闆上畫坦克,連最頑皮的時候都記得把衣角掖在褲子裡。
媽媽說過,洗完澡的衣服要穿到明天。
安安抱着布娃娃坐在小床上,突然指着窗外:“媽媽,星星出來了。”
蘇晚順着她的小手望去,深藍的夜幕上果然綴着幾顆疏星。
陸遠川不知何時站在了門邊,軍裝外套已經脫下,露出裡面熨得平整的白襯衫。
他的目光掃過四個安靜的孩子,最後落在蘇晚身上,眼底有溫柔的笑意流淌。
東屋的燈光昏黃,蘇晚坐在梳妝台前,檀香與茉莉的氣息在發絲間萦繞。
剛解開的麻花辮垂落肩頭,泛着微微的波浪,襯得鏡中人眼角眉梢都染着水汽氤氲的柔。
木門“吱呀”輕響,陸遠川放輕腳步走進來,軍裝袖口還沾着安安睡前攥出來的褶皺。
他望着梳妝鏡裡那個身影。
暖黃的光暈中,她象牙白的後頸若隐若現,發梢掃過之處仿佛能聽見細碎的星光墜落。
“我來。”
他接過桃木梳,指節不經意擦過她耳後的肌膚。
梳齒穿過長發時帶起細微的靜電,幾根發絲調皮地纏上他的腕表。
蘇晚從鏡子裡看他,唇角抿出淺淺的梨渦。
陸遠川忽然覺得手裡這縷頭發燙得驚人,剛洗過的發絲纏繞指尖,茉莉香裡混着她特有的氣息,像雪後初晴時第一縷穿破雲層的陽光。
梳子不知何時停在了半空。
鏡中倒映着兩人交錯的呼吸,蘇晚看見他眸色暗沉如夜,握着梳子的手背青筋微凸。
她無意識地蜷起腳尖,絨布拖鞋“啪”地掉在地上。
這聲響驚醒了凝滞的時光。
陸遠川突然彎腰将她打橫抱起,蘇晚慌忙環住他的脖子,指甲不小心刮到他後頸的短發。
“遠川……”
未完的尾音消失在相貼的體溫裡。
窗外,沙棗樹的影子正輕輕搖曳,将一室旖旎剪成窗紙上朦胧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