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蕭硯子換了身林诘送來的常服,和謝守言一道去曲江赴宴。
馬車出了宮城,聽到市井的喧鬧聲,蕭硯子掀起車簾,那個老婦人的死就像一粒石子投在海裡,漣漪轉眼就被巨浪蓋去。
“他們給了她丈夫十兩銀子,又拿女兒的親事做了威脅。”謝守言坐在蕭硯子對面,一邊說這,一邊面不改色喝了口茶。
蕭硯子沒有轉頭看他。
謝守言有條不紊把衣角撫平,“那個舉子,與我同鄉。多少人,面目全非,隻為在史書上留個名,他死了個不明不白,一時城中多少詩文祭奠,倒是輕而易舉留了名。”
“謝舍人在意史書如何寫自己嗎?”蕭硯子聽他句句話都說得不鹹不淡,淺笑着問他。
“嘴是長在别人身上的,若為了那幾行字此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那算了……”謝守言說得輕松。
此言從一個文臣口裡說出來倒是稀奇,蕭硯子不置可否一笑,不再回他。謝守言倒是很有興緻地又另起了話頭,“娘子其實,不像陸祭酒的學生。”
蕭硯子腹诽,難不成陸泊水的學生還有個範式,岔開話題,“舍人衣服熏的什麼香?”
謝守言這才稍擡起袖子嗅了嗅,想到今日早晨出門時都沒同那個女子說句話,也不記得上次和她說話說了些什麼,收回神思,他淡淡答道:“蘇梅香。”
蘇梅香,多是南人愛用,價錢昂貴,在街市上都少見。蕭硯子笑了笑,“快到了。舍人來的次數總比我多,一會便依仗您帶路了。”
外頭已是一片盎然春意,想到韓叔夜,她心頭一緊,若是一切所願,今日她會高高興興上街為他簪花。
下了車,謝守言突然開口問道:“蕭娘子的未婚夫婿是哪裡人?不會也在這園子裡吧?”
蕭硯子覺察到一絲不對,轉頭看他,“大婚之時,會給舍人送帖子的。”
謝守言的神情意味不明,蕭硯子不想再和他多言,先往園中走去。宴會設在紫昆樓上,還未行至樓下,已經能聽到絲竹管弦之聲。
雖有不少官員出席,但也不算嚴肅的宴會,衆人都相對随意,隻當做一個互相結交的場合。看着滿眼的錦衣華服,蕭硯子算知道何為一步登天,謝守言一出現,樂聲漸歇,衆人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諸位且随意。”謝守言笑得十分溫和,聲音不大不小。
趁着和謝守言說話的人一個個走上前,蕭硯子正尋機會離開就被裴度叫住,“蕭娘子,老夫那日沒來得及和你寒暄幾句。”
他未着官服,蕭硯子也就不再行禮,隻微微颔首示意,“裴侍郎有話請講。”
“不過是敬佩娘子雖為女流之輩,卻才學不凡,榜上無娘子之名,今日老夫卻想敬娘子一杯酒,以表敬意。”裴度從一旁侍女的托盤上拿起兩杯酒,遞了一杯給蕭硯子。
“其實這杯酒應該敬侍郎。”蕭硯子想到陸泊水,話卻沒再說下去,“侍郎這次也是勞心戮力。”
接過酒,蕭硯子一笑,擡了擡酒杯,微抿了一口,“多謝侍郎好意。”
“蕭娘子怎麼能隻喝一口?”順着這個洪亮的聲音看去,蕭硯子才看清不遠處站着的一個骨瘦如柴的八字胡老頭。
裴度笑着引她過去,“這位是中書令。”
蕭硯子颔首,那人卻舉着酒杯笑而不語。一杯飲盡,才笑着贊道:“蕭娘子之才,實在令天下才子汗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