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達卡普蘭語言學校的時間是五點鐘,五點五十五開始面試。已知在不堵車的情況下,從警察局到語言學校的車程至少一個小時。所以也就是說,我還沒露面,我的材料他們也沒看,有人就斷定我捏造了推薦信并報警。你們警察完全是在守株待兔,在那兒等着我自投羅網。”
“不,小夥子,你太自以為是了。”提審員竭力掩飾,“逮捕你的警員應該是從執勤崗直接過去的……”
“距離最近的警察崗亭在古根漢美術館對面,最快也要半個小時。”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因為我除了刷盤子之外,還送外賣。警察崗亭的字樣在燈箱上閃爍,每次路過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現在就能報出你們最少八個分局的具體坐标。”
項廷平靜地看着他。這是一種全然看透了對方,卻又全然無動于衷的表情。
提審員無言以答,吞了吞唾沫。過了一會,從鐵窗外邊遞給項廷一副紙筆,藍墨水閃着狡黠的油光。
“還有别的問題嗎?有或沒有,都先在這張供詞上簽字。”他站起來用桌沿撐住身子,用厭倦一切的語氣命令道。
供詞内容很簡單:本人項廷,在此正式聲明:于3月7日,本人向卡普蘭語言學校提交的推薦信申請材料中,我承認存在弄虛作假之行為。我根本無法真正得到如此名人的大相器重,因此我決定撤回我提交的不誠實文件,并尋求原諒。本人在作出此聲明時,心智清醒,未遭受任何形式的外部脅迫。聲明人:項廷。本聲明人同意自聲明之日起立即離開美麗富饒的美國境域。
提審官見他不語,也沒再威逼,貌似格外開恩。
這是因為他知道,項廷屈服隻是遲早的事。在美國千萬别跟警察對着幹,尤其是對項廷這種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流浪異鄉人來說。況且這是座舉世聞名的“黑監獄”,不斷被國際社會曝出酷刑虐囚的醜聞,老犯人甯願每天吃一頓電警/棍也不願意來這,美國隊長都堅持不了太久。
因此,在無限期審前拘留的時間裡,在他經受了多輪試驗各種精神活性藥物,極端溫度、以及50到80倍于正常功率的電休克療法之後……他早晚會簽下這個字的。
可沒做過的事,項廷怎麼可能認?
于是迎接他的除了肉刑與高壓電圈之外,還有緻幻劑。刀、曲針與直針、盛裝油料或硫酸的瓶瓶罐罐、釘和螺栓、夾具及鉗工工具、鋸條、錘與鑿。工具們都經過了抛光處理,呈現出鏡面般的光澤,磨得切金斷玉。大不了就送他美蘇冷戰的特工一樣的套餐。
先是所謂的“吐真劑”東莨菪堿,這東西藥性極強,無法控制安全劑量,一旦超量,受試者便會陷入深重的幻覺之中。理智被摧毀得支離破碎,口中的話自然真假難辨。
東莨菪堿起效迅速,卻未能達到預期效果,瘋狂的試驗馬上進入下一階段。
他們先向項廷的一隻手臂靜脈注射巴比妥酸鹽,然後再向另外的手臂打入安非他命。左手的鎮靜劑先起作用,項廷昏昏欲睡,然而正當他即将閉上雙眼之時,右臂的興奮劑緊接着發揮藥效,整個人如遭雷擊。
或藍或綠的藥物不斷灌注着全身,血管像被柔和的光芒點亮的細小樹枝,在乳白色的朦胧月光下被溫柔地勾勒出來。在二者的矛盾作用下,大腦内部結構也變得匪夷所思,項廷漸漸語無倫次,好像被催眠了似的。但實際上這般模樣,你可以說他是糊塗了,或者瘋了,從臨床心理學角度來看,大可被視作精神錯亂或神經紊亂的個案。
當時鐘指向午夜12點時,試驗人員還在繼續料理,提審官再次過來查看。僅僅幾平米空間的每個方寸都仿佛承受過莫名其妙的暴行,一場無妄之災居然能放大到如此浮誇之境地。四面牆壁皮開肉綻,到處都是明暗不一新舊交錯的血迹。兩隻警犬隔着鐵片大聲吠叫,因為嗅到了屍體的氣味。
提審官剛剛取到項廷的電子護照,看到身份卡顯示的日期,也頗覺得蹊跷古怪地笑了。然後他就成了今天唯一一個對項廷說了生日快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