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着說着便走到了小廚房門口,江惟安随意一瞥,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畫扇?”江惟安有些不敢置信。
面前人最是愛美,此刻卻系着圍裙,勾勒出纖細的柳腰,臉頰紅撲撲的,原本精緻的發髻有些淩亂,就連身上也被汁水四濺的果汁打濕了一些,邊上擺着足足四壺果子飲。
陰雲密布之下的天光仿佛格外純淨,她便置身于這一片潔白之中,仿佛一切場景褪去,她仍然站在原地,像現在一般,對她們笑得開懷。
“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畫扇居然也會洗手作羹湯了?”
“姑娘你真浮誇。”畫扇端起托盤,滿臉傲嬌的從江惟安身邊走過去,昂着頭瞥了一眼秋盈,又哼的一聲轉回去,“我走了。”
“她今日自己做果子飲?”江惟安有些意外。
畫扇走到門檻外又不動了,也不往裡面瞧,秋盈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姑娘,我先出去了?”
“去吧去吧。”江惟安目送着兩人離去。
托盤十分自然的轉移到秋盈手裡,畫扇十分熟練的從她腰間的荷包裡取了幾粒梅子吃,嘴裡還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她有些出神的望着。
待到人影消失,才走到案闆前緩緩拿起菜刀,仔細的觀望了一下,随後又掃視一圈,看着有些茫然。
一陣頭痛,她突然有些後悔沒再留一下秋盈了,哪怕留下畫扇也好啊,至少還可以做果子飲。
窗外突然翻進來一個黑色身影。
“啊!”江惟安被吓一激靈,手上菜刀都差點脫手,那人将帽子摘下,她才緩過神來,“嬷嬷你幹什麼呀!吓死人了。”
葉嬷嬷身上披着的鬥篷都已濕透,鞋面衣角上沾了不少泥點子,一些通絨草附在上面,看起來十分狼狽。
她喘着粗氣,将淋濕的黑鬥篷一把解下,瞥了一眼江惟安手上的菜刀,先發制人。“你要做飯?”
江惟安剛要出口的話便被堵回去,一時之間,竟也沒再去問。
“怎麼了?”
“你會?”葉嬷嬷十分質疑。
江惟安十分理直氣壯,“不會。”
葉嬷嬷覺得好笑,“那你想幹什麼,要毒死誰?”
“嬷嬷你好浮誇!”
江惟安冷哼一聲,扭過頭不看她,隻露出一半側臉,光照之下,五官都有些模糊。
葉嬷嬷一瞬間有些失神,纖細的手微微攥緊。
她曾見過的最絢麗的光景,也是那樣一場盛大的雨季,那時的雨比如今這場還要急,以至于再回憶起,記憶仿佛都溢滿了密密匝匝的雨霧,透過這場朦胧的秘境,會是什麼,她無從得知。
她從來沒能透過去。
她不着痕迹的将袖中的東西折了折,随意将它丢入竈内,沒等江惟安仔細看看,便化為了灰燼。
“我來吧。”
“你會嗎?”江惟安有些擔憂。
葉嬷嬷系上圍裙,冷冷道,“吃不死人。”
“要不還是你教我吧?”江惟安撓了撓後腦勺,露出一個憨憨的笑來,“我想自己做。”
傻裡傻氣的。
葉嬷嬷将圍裙解下,圍在她的身上。
————
今日的月光格外亮,照得人難以入眠。
沈确躺在床上,從日落西山等到月上中天,卻一直沒睡着,窗外明月高懸,寂靜美麗。
她卻難以入眠,腦子清醒的不行。
她想起很多從前的事情,比如父親,比如娘親,再比如師傅,經年已逝,她好像一直都在四處漂泊,天地之大,無家可歸之人數不勝數,他們或天降災禍,或流離失所,但心裡總有一個歸處,逝去的家人,久别重逢的愛侶,失而複得的至親,落葉歸根的故土。
她如今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從前的一切,被當初的她親手掐滅,她從來就沒有一點點退路。
為了讓她活下去,其他人放棄了太多太多,鮮血堆砌的代價之下,她的□□生命得以延續,靈魂卻被徹底放逐。
她不能任性的選擇回憶,意氣用事已經消失在流逝的生命中,她身上背負的太多,因此她别無選擇,隻能遺忘。
沙漠戈壁,雪山草原,波瀾壯闊的景色看得太多,她幾乎要淡忘她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她如今,沒有至親,孤身一人,即沒有前塵煩擾,後事于她也并不重要。
所以她到底是為什麼活着?
不過她也沒有理由死去便是了。
沈确覺得有些好笑,今日竟然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最近真是有些累了。
她希冀着忘卻這段插曲,卻忽略了回憶的沖擊力,像是一碗苦澀綿長的烈酒,以為咽下是結束,卻沒想到,餘味才是最大的折磨。
屋外傳來很輕的叩門聲,幾乎有些聽不清。
沈确從床上坐起來,就看見一道人影映在微透的窗紗上,自那道細微的叩門聲之後,便再沒有動作。
她也沒說話,隻看着門外的人猶豫,身影不斷徘徊,靠近又離去,窗紗上的影子清晰又模糊。
她默默坐起身,靜靜數着時間,流光似水,輕雲如霧,照在門上,溫柔的映射出她的月亮。
終于,那人靜靜立在門口一會,正擡腳要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