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釣到了！”

怨氣變淡了，池塘裡的魚還在遊動，柳珏被周圍殘影的聲音喚醒。

那些鎮民舉着活魚炫耀，魚鰓開開合合，像極了女子被扼住咽喉時的顫抖。

這個城鎮就像一個巨大的池塘，女人們進來，結婚，孕子，逃無可逃。

污名的女人被迫沉塘，崩潰的女人由此解脫，這個魚塘和村子相伴數百年，二者也無甚區别，無聲掙紮的魚兒都溺斃在窒息的環境裡。

柳珏握緊了手裡的折扇。

“宿主。”柳靈久擔心地叫他。

柳珏強迫自己調整過來。

白家在整個鎮子的東邊，占據了風水最好的地界。

小兒子要娶新娘，老太太要過百歲大壽，雙喜臨門，整個白家大宴賓客，全鎮的男人幾乎到了。

“各位鄉親們！感謝大家給我白家面子，參加此次客宴，大家放開了吃。”

張燈結彩，觥籌交錯，是殘影和場景重現。當柳珏進入了宴席，和之前一樣，這些“人”沒有任何異樣。

畢竟，柳珏也不能算完全意義上的“人”，他的影子晃蕩着，漆黑的怨氣從裡面洩露出來。

餐桌上的東西十分豐盛和詭異。

“魚肉”泛着詭異的青色，筷子戳下去，流出暗紅的血水。

完整的“童心”精緻地擺着，“撲通撲通”地跳動着。

“纏足釀”的蜜酒填滿了賓客的高腳杯。

“哇，嘗嘗這個！清蒸貞女肝！”

“不愧是白家！”

“這三從糕也不錯啊！”

喧嚣，熱鬧，柳珏身處其中，遍體生寒。

而宴會的兩個重要女性，新娘和白家老太太，卻完全沒有出現過。

主位的太師椅上，一件混着百壽圖與鴛鴦的衣服平整鋪開，衣領處還留着深褐色的指痕。每當有人敬酒，酒杯都會自動傾斜，澆在空椅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綠色的燈籠無風自動。

火舌從哪裡開始擴散。

“宿主，溫度在異常上升。”柳靈久的聲音帶着電流雜音。

柳珏沒有回答。他的翡翠耳墜滾燙如炭，裂紋蔓延至根部，映照着宴席那件懸挂的百壽嫁衣，它突然開始滲血，一滴一滴，在地上彙成小小的血窪。

遠處傳來唢呐聲，喜樂變調成了喪曲。

沒有濃煙，沒有灼熱，隻有一種冰冷的、綠色的火焰，像一群饑餓的幽魂，緩慢地吞噬着梁柱，雕花門窗，宴席上腐爛的“佳肴”。

鎮民們依舊在笑。

他們舉杯，碰盞，咀嚼着盤中的“清蒸貞女肝”，對蔓延的火勢視若無睹。

“白老太太福壽綿長！”

“這魚真鮮啊！”

柳珏看見一個男人的袖子被火點燃，他卻隻是笑着，任由火焰爬上他的臉，燒穿他的眼球，露出後面漆黑的空洞。

柳珏身處其中，卻沒有受一絲一毫的影響，畢竟他們身處在不同的“時空”。

是“記憶”在燃燒。

這是過去的重演。

是這裡的主怨靈，想讓柳珏看見的。

“神啊，請看一看。”

綠色的火光搖曳中，無數的她出現在了主位的，老少混合的女聲朝柳珏訴說着，“神啊，請看一看。”

她是沒有選擇的新娘子，是不能參加自己宴席的老太太，是無數沉塘的女性，是所有被壓迫女性的怨靈集合體。

她穿着那件不倫不類的百壽嫁衣，大火點燃了她長發。

火勢蔓延，燒死了白家上下。

而活下來的鎮民們集體沉默，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柳珏明白。

外面萬封鎮的人們不是“遺忘”了那場火，而是集體決定讓它不曾存在。

每一次有女性反抗，大火就會重演。

每一次大火後，他們都會沉默地擦去曆史，繼續釣魚，喝酒，娶新娘。

池塘底的新娘們不是被“沉塘”而死，而是被“緘默”窒息而亡。

“宿主，要幹涉嗎？”柳靈久問。

漆黑的怨氣如活物般纏繞上他的手腕，将他猛地拽向燃燒的主座。

“宿主，快釋放玄文！”

“你快攻擊啊！”

柳靈久在腦子裡喊着，柳珏卻沒有向他說的那樣做，他看着面前的女性，“你們想向外面的鎮子複仇嗎？”

她的手指是森森白骨，死死掐住柳珏的喉嚨。但是柳珏笑了。

他反手抓住新娘的手腕，扇刃刺穿她的掌心，黑血噴濺在他蒼白的臉上。

“我當然知道。”

“你們恨的不隻是白家，而是外面那些假裝遺忘的活人。”

“你們在怨恨。”

發燙的翡翠碎片濺落在地上。

“099，像之前一樣，你可以打開鬼門和外界的連通對吧！或者說分鏡轉移？”

“那麼，在這個虛弱的鬼域裡，獲取祂一半能量的我，也可以吧？”柳珏問。

“宿主，你要做什麼？”柳靈久的聲音透着疑惑。

柳珏的扇刃抵在怨靈咽喉，大笑道：“我改主意了，她們該自己選擇。”

影子活化，怨力在擴散擴散，調動了所有力量，帶着所有的玄文，伴随着發燙的耳墜濺落的碎片，柳珏砍向了自己，用自己的鮮血構成一個新的分鏡框，一個新的……“鬼門”。

怨靈的縫線嘴巴撕裂，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牙齒：“…你放我們出去？”

“不。”柳珏的指尖劃過扇骨，黑血滴落在地，“由你們選擇。”

“但是，你們不會對無辜者報複，對吧。”

“當然。”混合着無數的女性聲肯定回複着。

現實中的萬封鎮。

無論男女，迫害者窒息，沉默者被迫開口，共謀者崩潰。

一個鎮民瘋狂抓撓喉嚨裡的黑發，突然慘叫：“我當時隻是……隻是沒敢說話啊！”

「沉默的水，溺死了我們。」

“我們記得。”

柳珏站在鬼域大火中，怨靈看着他“……你為什麼幫我們？”

柳珏擦掉臉上黑血，輕笑：“因為作者懶得寫的複仇。”

“我偏要寫得轟轟烈烈。”

柳靈久沉默地注視着，沒有阻止，他隻是說，“宿主，外面可能會死上萬人。”

“隻是因果報應。”

透過009，柳珏仿佛聽到了祂的歎息。

外界世界，無數的人看見了那些悲慘的女子，萬封鎮的隐秘。

沙沙的作畫聲又傳來了。

“不用了。已經夠了。”怨靈集合體站在柳珏的面前說，她沒有去跨過那道通往現實的鬼門，“我們的複仇已經達到了”。

“是嗎？”柳珏察覺到了她們的意圖，他釋放了引渡符，“願你們來世安好”

“請您，堅持下去，■■大人啊。”

……

【《無間》漫畫柳珏篇，萬封鎮，完。】

［被看見才是真正的複仇。］